安榭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
“还有哪里?”
宋祯继续试图从那犹如3D投影般的手中,感受到哪怕一点儿的肌肤接触,随意指指自己的脑门。
“还有这。”
安榭垂眸,看到了他那不安分的手。
这是在干嘛?
她静静看着,杵在那儿,没吹,问道:“还有哪里?”
还可以有吗?
白无常以笑惑人,宋祯被安榭的笑冲撞得脑子都变得迟钝,他想要更多,但不敢过于放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还有这。”
“哦?鼻子也伤到了?”
听到安榭的问话,宋祯抬起头看她,一下子就撞进她的眼眸里。
安榭靠得很近,几乎是脸贴着脸,她歪着头探究地打量他。
近在咫尺。
宋祯感到呼吸一滞,脑袋猛地向后移,“砰”地撞到墙壁上,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撞疼了?”安榭问道。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因为术后头疼而痛到嘴唇发白,面色发红,抓着床单的手,指节突显的样子。
那是昨天半夜的时候,他在床上宁愿自己忍着疼,也不愿唤医生护士过来,生怕打搅他们休息。
“医生说头疼是正常的,忍忍就好了。”
这是昨晚他对她说的话。
安榭手撑在床上,凑上前想要看看他的情况:“很疼?我帮你吹吹。”
“等,等下,不要过来!”宋祯向后挪,拉开与安榭的距离,他抬起手臂,挡住红得难以抑制的脸。
“你搞什么……疼的话我帮你吹吹。”安榭见前几次的吹吹很有效,以为这是个不错的缓解疼痛的办法。
宋祯不停地往另一边躲,安榭想要捞他都捞不住。
安榭脸上越发没有表情,她一只腿撑在病床上,上半身探过去:“给我看看有没有撞伤。”
宋祯一躲再躲,两个人在床上呈现出一种暧昧的姿势,安榭的整个身子像跪坐在他的身上,乌黑的长发似有若无垂落在他的胸膛。
面如花,肌如雪,安榭的脸是夜色白霜下的彼岸花,媚而不娇,清冷沉静。
“躲什么?”
“我没有。”
“还没有?”
分明整个人都缩在床头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安榭无语地瞥他一眼,直起身子,去看他的后脑勺,果真看到有一处红肿。
她低垂头,轻轻吹气。
她的青丝在宋祯的鼻尖轻晃,超短裙下笔直洁白的腿,纤细的腰,平坦的小腹,以及……
宋祯面红耳赤地别来脸:“你不要这样……”声音低落,像受尽了委屈与欺负。
“别哪样?当初是谁让我吹的?”安榭看他,嗬,鼻子又红了。
“干嘛又哭?”安榭实在不解,瞧着他的脸问道。
“哪有?”
“还没有?”
她看来,他就躲开,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他这样做激起了安榭想要捉弄他的心理,他往哪躲,她就往哪看,非要他和自己直视。
几个来回下来,当安榭再一次看向宋祯的时候,宋祯不躲了,定定地看着她。
那眼神像是要望进她的心里。
四目相对,安榭发现宋祯的睫毛又密又长,衬映着那双亮如清潭的眼眸,像是湖畔的芦苇。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里出现一个念头。
那个念头说,他们竟然有如此相似的眼睛——他们是谁?
“我喜欢你。”宋祯说道。
安榭回神,看了他一眼。
什么?
安榭怀疑是不是耳朵出现了幻听。
“我喜欢你!”
第三步,大胆直白的告白。
见安榭没反应,宋祯再一次说道,认真又坚定,豁出去一般的大声。
“宋祯,你在和谁说话?”
第三者的声音横空出世,安榭和宋祯同时扭头看去,陈尧和一个抬着摄像机的人出现在病房门口。
陈尧眉头微皱,在他的眼中,宋祯像是遇到了什么害怕的事物,缩在床头,床上被单凌乱,他的脸色发红,眼角带着泪水。
真,活脱脱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宋祯僵住了,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窘迫感,何况还是以这种姿势,他不知所措地看一眼安榭,再看一眼陈尧,脸越发烧起来。
“尧哥。”
他移开视线,不敢看陈尧,更不敢看安榭,只想挖个洞钻进去,怎么就那样说出来了呢!他本来还打算等出院后订家餐厅,在烛光晚餐中来个深情的告白。
可是现在,啊啊啊啊啊啊!
“瞧你什么样子,生病了也别忘记自己是个明星,要时刻保持形象。”陈尧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鸭舌帽,拍去上面的灰,递给宋祯,“去卫生间洗漱一下,等下要拍个视频。”
宋祯“嗯”一声,把帽子戴在头上,压低帽沿,扶着步行器往卫生间去,因为脑部动了手术,他的四肢还有点不灵活。
到了卫生间,关上门,全身的力气从体内抽离,他背靠门,缓缓蹲下身,捂着自己的脸,滚烫到吓人。
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好陌生。
待他从卫生间里整顿出来,神色恢复往常,干净剔透的脸庞,透着明朗的帅气。一顶鸭舌帽半遮着,若是把身上的病服换下,看不出来是生了病的。
三脚架已经支起,陈尧坐在角落翻看杂志,见宋祯出来,他起身,把杂志放回桌上:“什么时候订了这么多杂志?放在角落不是不方便?”
“还行,闲得无聊的时候看的。”宋祯看向之前安榭丢过来的被他放在床头柜的杂志回答道。
安榭已经从床上下来,窗边放有一把椅子,她坐在上面朝窗外看。窗外有风吹进来,她的发丝随风飘起。
她表现得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她的回答吗?
宋祯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陈尧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先落在床头柜的杂志上,再落到窗边。陈尧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不要吹太久的风。今天怎么样,想起什么没有?”
陈尧转过身看着宋祯问道。
此时离宋祯入院已经过去六天,在这六天里,除了查房换药的医生护士频繁进出病房之外,来的最多的是他的经纪人陈尧。
陈尧是来看宋祯的状态如何,见面的第一句话:“想起什么来没有?”
宋祯每次都摇头,坐在床上,睁着无辜的眼睛。
“没关系,不着急,好好想,医生说这只是暂时的。”
每次陈尧都会这样劝慰宋祯,话是如此没错,安榭在一旁看着,捕捉到陈尧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陈尧走到宋祯面前,推推眼镜,递给他一张印着墨色铅字的纸:“必要的曝光不可以少,等下白记者的问题,你就按照稿子上面的来答。先背一下。”
宋祯“哦”了一声,接过稿子,半坐在病床上。
宋祯童星出道,参演过大大小小的电影,台词功底很牢固,哪怕失忆了,记下一张薄薄的纸上的几句话对他来说绰绰有余。
两分钟不到,他便把稿子一字不落背下来。
“白记者,可以开始了。”陈尧看他准备得差不多,和一旁等待的记者说道。
“好的。”
调整摄像机,对准、聚焦,显示器上宋祯戴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帽,他五官端正,神色俊然,一双眼眸漆黑如墨。
“宋先生,您为了梦想不辞辛劳,带伤举办演唱会的事迹已经在网上传开,不少粉丝以你为榜样,对此,你有什么要对他们说的吗?”
“首先,我想先请大家放心,我现在的状态还不错,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宋祯脸上带着歉意,给担心他的粉丝们一个交代,语气诚恳,目光里带点小小的顽皮。
安榭走过来,双手背在身后,探头看着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稿子,字像小蚂蚁,一个紧挨着一个,他说的话与上面的一字不差。
她抬眼看他一眼,如果不出意外,他的下一句便是“到二十三岁的时候举办一千场演唱会一直是我的梦想,这个梦想在我心中已经存在很久,我的每一步都在为之努力……”
宋祯,你也要说谎了吗?
安榭眼前的三个人,一个人当导演,一个人表演,一个人记录,共同为谎言而编造另一个谎言。
她看着他们,莫名看出一股悲凉,就像看到千年前,她喜爱的少年的眼睛里染上赤红的鲜血那般,忽然对所有了无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