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迷城(85)

片刻之后,他才问:“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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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局结束。时栎收起手机,想了想:“我还没收拾,明天上午吧。”

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应。

她倚进沙发里,慢悠悠调侃:“周队长,你这可不是我想象中的反应啊。”

这其实也不是周队长自己想象中的反应。

她这么主动自觉,他应该感到轻松才对,可事实是没有。

他感到满心突然,可是全无道理。毕竟这件事经常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搬走的时间他们也早就约定过,一切都只是按部就班,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他带着伤提前出院的时候,在她才刚刚对他认真讲了这么多话的时候,在他们自上一次的酒醉暧昧后才见到面的时候。

在他恍惚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的时候。

他克制住心里没由来的闷,面无表情反问:“你想象中的反应是?”

“喜笑颜开,欣喜若狂,欢天喜地。”

他抿了抿唇,像是对她很无语,最终回赠她一句:“一路顺风。”

时栎客客气气道了声谢,又大大方方问他:“不挽留一下嘛?”

周觐川抬眼。她安静望着他,漆黑眼底的笑意亦真亦假,少一分是小心期待,多一分又像欲擒故纵。

他拿不准她这一瞬的心思,就像他其实也一直不确定她对他的真实态度。是基于利用的逢场作戏,还是仅限于游戏的一场喜欢?

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哪一种,他都很难再像上一次那样回绝。

他转回脸,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想留?”

时栎手撑着头靠在靠背上,低笑着摇了下头:“也不想。”

“案子都结束了,也用不到你了啊。”

她一只腿从沙发上吊下来,那只羊跟着一晃一晃的,看得周觐川忽然眼晕心烦。

他站起来,苍白的脸色微沉,语气一如往常的冷淡:“那最好。”

身后的人无声看着他的背影,片晌,又叫住他:“周觐川——”

他脚步蓦然停住,却只听见她那副淡笑的腔调:“晚上你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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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某别墅,餐厅。

整栋房子从最外圈的栅栏开始走的就是富丽堂皇的奢华路线,经过花园蜿蜒到达室内后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餐厅设在二楼,挑空,五米多高的落地窗,下面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那段江景。

窗前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着价格昂贵的灰色手工西服套装,个子很高,看背影至少185以上,面部轮廓立体,五官并不十分精致但足够深邃,气质温文儒雅,谦和如玉,只唯有那双桃花眼透着淡漠,将人也显得疏冷了几分。

餐厅外隐隐传来声响,很轻,但男人还是听到了。数秒之后,他转回身,毕恭毕敬:“叔叔。”

轮椅上的老人看着有七十多岁的样子,面相却不似一般古稀之人慈眉善目。他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依然矍铄,眼神丝毫不见老态,神色里自带着威严,略微点头,算是回应。

男人走过来,从管家手里接过轮椅,推至餐桌的主位前,自己退回到右侧的位置,拉开椅子,坐好。

菜陆续上来,桌上两人却始终没有动作。

老人握着手里的檀木佛珠不言语,男人便也沉默地笔直坐着。餐厅里的氛围压抑,仿佛无声对峙一般,直到最后一道菜端来,主位上的人才终于缓缓开口:“都处理好了?”

男人拿起餐具,恭敬为对方布菜:“是。”

那串深色的佛珠在手中转了又转,主人仍旧没有要进餐的意思。

男人放下筷子,耐心等着。

又隔了许久,到桌上菜肴的热气都逐渐低微下来,老人再次慢条斯理开口:“你们俩到今天这个赶尽杀绝的局面,我也有责任。”

话里间的几层深意,除了字面上的愧疚,应有尽有。

“您别这么说。”男人脸色未动,还是那副谦和恭顺的声色,“一切是他越界在先。”

对方缓缓叹口气:“我知道,当初那个女明星的事你一直耿耿于怀。”

男人微微笑了笑,语气十分温和:“您当时不是也默许了吗?”

老人抬眼,没有否认:“我是不想看你为了个女人感情用事。”

“您放心,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感情用事。”男人的笑容未变,温润嗓音如玉,出口的话缓慢却无碍强势,“但任何人也不能越界干涉我的事。”

两个人隔着逐渐冷下来的空气无声相视。

封老看着眼前的人,恍然回想起刚接他回封家那年,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谨慎又敏感,恭敬却固执——跟他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那时候并不喜欢这孩子的性格,就像三十年前他也同样不理解他那位哥哥的性格一样。

他那个哥哥大他五岁,原本应该承担起家族事业,但他一心追寻艺术,对家业兴趣全无,很早就被当时的封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排出继承人的体系之外。他当然也不在意这些,原本父慈子孝的局面还能勉强继续维持,矛盾爆发在封老爷子安排的那场联姻上,他竟然当众忤逆说要跟自己那个一起拉琴的女同学结婚,父子俩大吵一架,从此他再没有迈进过家门。

感情用事,完全不是封家人的做派。

后来的故事都是听说。听说他们两个人去了另外的城市,结婚了,又生子了,又过几年,两个人同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只有那孩子捡回一条命。

那时候他有一瞬于心不忍,去请求封老爷子的意见,孩子毕竟是封家的,是否要接回来?

封老爷子当时病情已入膏肓,人在静待死亡来临之际,丧子之痛都分外麻木。

这一耽误,再回来就是十几年以后了。

那是个雨天,傍晚,青春期的少年个头已经很高,司机为他撑起把黑色的伞,他安静站在雨里,身上的白色衬衫洗得边角发硬,单薄的肩上背着一把小提琴,气质干净温润,礼貌而拘谨地叫了一声:「叔叔」。

毕竟不是亲生的父子,隔着一层的血缘便是隔了万里千里。他沉默拍拍少年的肩,只觉得那把琴特别刺眼。

父亲曾在盛怒之下摔断过哥哥的一把小提琴,他见过,自然就不会再跟下一辈重蹈覆辙。

流落在外十几年的家族接班人要学习的有很多,一张时间表排得满满当当,他先过目,又加上一门小提琴的课程,请音乐学院的教授来家里亲自教导。

他所有的苦心安排少年全部无异议地接受,这让他稍感欣慰,但仍旧不够放心。亲生父子尚且可以断绝关系多年不来往,何况都不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

他有意培养严昭承担起部分事宜。一来这孩子更年长几岁,也跟在他身边更久,衷心毋需疑问。二则未来的事情充满变数,纵使是亲侄子,纵使是封家现在唯一可选择的继承人,他也不得不防。

一切的根源可能就是从这时埋下的。

开始时他们都还是孩子,羽翼单薄,便相安无事。随着封氏的事业扩张,他也年岁渐高,权力逐渐下放到他们各自手里后,端倪渐现。

前几年有他坐镇,两个人还只是暗中较劲。这两年他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有意退居幕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他明里暗里提点过严昭几次,对方对他态度虽恭顺,行事却张扬依旧。另一个表面上向来波澜不惊谦和有礼,心思也隐藏得深,连他也不敢说能完全猜出,但却隐隐有预感,这场较量,恐怕胜负已定。

那场车祸是分水岭。

严昭是奉了他的默许去做事的。彼时跟时家的联姻在即,时家那女儿他见过,性格模样都很好,原本封岭也表现配合,跟女明星的事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即将确定婚期之时,封岭突然罕见地违逆他的意思,称跟时家的合作还需要再考量,对方不够可信。

他坐在沙发上,眼前陡然浮现出许多年前他哥哥拒绝联姻时的场面,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还是换了套牵强的说辞又上演了。

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吵起来,连争执一句都没有。他们风平浪静地结束谈话,几天之后,奚顾车祸,时栎死亡。

他那天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封岭发火,怒不可遏地狠扇了他几巴掌,罚他跪着,对方除了开始时的一句否认,始终没有再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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