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迷城(80)

时栎倏地吐了口烟。

她从前还真的以为他的克制守己是因为介怀两个人的身份。虽然她不是嫌疑人,但毕竟与案件道不明相关,以及她也知道, 一直以来她给他的印象都不太可靠。

她没有想过为自己正名。一是这涉及到奚顾过往的事,她也不知情, 有心无力。二是她觉得没有必要, 她又不是想跟他天长地久百年好合,成年人的及时行乐, 可信度难道还比荷尔蒙更重要吗?

相比之下人家两个就完全不一样了。一个警察,一个记者, 都是光明的使者正义的化身,都爱板着张被人欠了巨款的臭脸满腔热血地追着案子跑, 都既高冷刻板又固执乏味, 简直是从里到外的绝配。哪怕是抛开案子不谈,于情于理她这种对社会建设毫无贡献的文艺工作者都应该为这两位业界精英社会栋梁的结合真心诚意地送上祝福,祝他们重归于好, 好事多磨,磨磨唧唧,鸡飞狗跳。

时栎平静扔了剩半截的烟,抬腿往外面走。

她步子很大,走得却不快,因为出了医院后她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不想再坐四个小时的车回去山上受罪,也不想现在回去他的家跟狗四目相对。她希望身边有人,但不要太多,最好还是陌生的,因为此刻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又不想画面看起来太过孤零。

时栎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走了一段,脚先累了,便坐到了公交站前面的长凳上,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看了许久的人来人往,最后,在远处天边隐约见沉时,拿出了手机。

她本意只是看时间,却意外看到有六个未接来电。她还没来得及细看清楚小字上的名字,第七通电话立刻又打了进来。

“你在哪里?”

-

医院。

前一晚止痛药的剂量不足,周觐川一夜都没怎么睡,直到天亮起来才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

早上陈女士从家里煲了鸡汤带过来,看着他喝完后就提着饭盒回家了——这是他们俩之间特有的心照不宣。周觐川从小就沉默寡言,不爱热闹也不善交际场面,所以在他的事情上陈女士一向以他的喜好为准,比如这一次他受伤住院,并没有通知家里的其他人。否则如果他爷爷外公大伯舅舅三叔阿姨小姑们知道了这个消息的话,这会儿能把整个走廊围得水泄不通,送过来的东西连起来能绕医院三圈。

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令人肃然起敬的是陈女士的以身作则。平时虽然她时常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叫回去当面数落一番隔三差五还要电话打过来轰炸,但此刻当他真的躺在她面前逃不得也躲不掉的时候,她竟然能忍住一句都不念叨,脸色平和体贴得连周觐川都担心她会不会情绪压制得太厉害就等在他出院当天一次性爆发。

他床边的柜子上摆满了用透明盒子装着的洗净切好的水果,都是陈女士亲自从家里提过来的。她收拾好了桌上的餐具,问过他下午想吃什么后就利落地离开了。周觐川端着一只盛满石榴的碗,翻了个身,另一只手艰难够向另一侧正在充电的手机,敲门声在这时响了。

床上的人还保持着匍匐向前的姿势,回了个头,看到来人后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陶染刚在外面挂了电话表情还不是太好看,听了他这话更觉得心烦:“你能不能别每次见到我就这一句话?”

那周觐川就连一句话都没了。

陶染把花放到桌上,板着脸坐下来,语气生硬:“你怎么样?”

以两人现在这种关系,周觐川也不懂她带着脸色来探病是为了什么。他靠着床头坐正,礼貌地淡声回道:“不严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陶染往他身上扫了一眼。他左边手臂的动作僵硬,半敞的领口里隐约露出绷带。她无声看了片刻,声音逐渐平静下来:“这次又是哪里?”

对方像是无意多说,又像是他原本就是如此:“肩上。”

椅子上的人没有再说话。两人各自沉默着,像是同时回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幕。

眼前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几乎跟回忆里结尾的那一段重叠,甚至连此时沉肃的气氛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三年前,两个人刻意缄默,是心疼赌气;三年后,两个人自然无声,是疏远惘然。

所有的分手都是有前兆的。那段时间他们经常发生争执,各自的工作又都很忙,简直是冷战的天然温床。直到他那次任务的前两天,他们还吵了一架,起因已经细小得记不清楚,只有最后战火烧起来的场面历历在目。

周觐川现在还记着,她摔碎了那盏他们上周刚刚一起挑回来的台灯,声音歇斯底里:「对!我就是自私!因为我把你看成跟我共度余生的人所以我就是很自私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的可能!」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应的?现在回想起来,分开的结果只是迟早。

他在队里忙了一天回来,到家里又继续吵,头疼又疲惫,许久没有说话,最后站起来拿起沙发上的外套:「那你就不要选警察。」

当天晚上他没回去,第二天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事。

她过来医院的时候也是中午,刚好跟陈女士走了个顶碰。陈女士不知道他们两个正在冷战中,还特意给他们腾出来了独处的空间。人一走后她立刻把脸沉了下来,连坐都不肯坐,居高临下盯着他,不情不愿地问:「哪里?」

他没说实话,避重就轻:「胳膊。」

她赌气半天,憋出一句:「恭喜。」

两个人安静相视数秒,同时没绷住笑了出来。

当时他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直到一周后,周觐川突然提出分手,理由是两个人性格不合适,相处起来太累。

他的态度坚决,手段直接,当天就把她在他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清出来打包送回了她家。陶染从单位回到家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母亲在一旁冷着脸添油加醋:「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你一心想嫁的男人?耽误你三年才发现跟你不合适?」

陶染从病房里出来,独自在走廊里站了半晌,才缓慢走向电梯。

刚分手的时候她是恨他的。她不相信他的分手理由,却又想不出其他的可能。当时她扔掉也删光了所有跟他相关的东西,拼了命的工作,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再碰见跟他共同的朋友时,她说自己在健身,初有成效。

家里人一直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医生、教师、公务员,她没有一次推辞,她母亲却还是不满意,觉得她对人家都不够热情,还是忘不掉那个男人。某天她回来时两人再次起了争执,表姐进来卧室劝她:你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嘛,你还年轻,还觉得轰轰烈烈才是爱情,找个可靠的男人安稳过一生不比一辈子担惊受怕好吗?当初姑姑也是为了你好才去找那个警察的……

陶染那一刻只觉得晴天霹雳,连出门去和她对峙大吵一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他的号码在她的手机里输入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勇气打过去。她想知道他最近的消息,可是翻遍了他们所有的共同好友也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任何内容。

凌晨的时候,一个朋友回了她的消息:「他啊,还是老样子,工作工作工作,家里好像也一直逼着他相亲呢。」

她绷了一个晚上的情绪终于坚持不住了,把头蒙进被子里,抓着枕头大哭了一场。

她知道他们不可能了。他们都不是会回头看的人,不管当初的分开是自主还是被迫,他们都已经在各自的路上往前走了。

她只是觉得抱歉,继而又控制不住心生怨念。抱歉是因为她母亲,让他无端默默承受了这么多。怨念的是,他当初怎么就这样放下她了呢?他们曾经不是说过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要先告诉彼此然后共同面对吗?

电梯到了。

陶染从回忆里回神出来,垂眼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型修长的俊朗男人快步走了出来,手上提着个塑料袋,里面的东西金光闪闪五颜六色的。

她收回视线,走进电梯。

病房里,周觐川吊着只胳膊下床喝水,又开窗抽了支烟。付朗进来瞧见这场景可不得了了,差点就要扑过去按护士铃,被周觐川用眼神喝止了。

“领导,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椅子上的人皱眉扶着胸口,连连摆手,痛心疾首,“你的身体是你一个人的吗?你肩负的可是全队人的爱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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