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她就不在状态,总是心事重重的,上节目也没有以前投入,被网上骂得很惨。当时她跟他说完之后,他的怒火直逼天灵盖,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肯说。再然后,她就出事了,而且还接二连三。
陈玮压着烦躁打开手机找导演的号码,又看到刚才警察打过来的电话,心想,这部破戏可真他妈是邪了。
谢渝从病房里探身出来,怯生生叫他:“陈哥,她醒了。”
与此同时,刑侦队。
周觐川和付朗两人面色严肃地站在纪斐的身后。她桌上显示器里是停车场另一角度的监控画面,秦枳车子正对面的停车位一直空着没有人停进来,再往前的位置停了一辆黑色商务车,与秦枳的车头隔着一个空车位遥遥相对。
17点3分,也是刚刚周觐川电脑上监控画面的定格时间,商务车的主人回来了,一男一女,目测是夫妻,两个人在车前商议了几句,女主人跃跃欲试地坐上了驾驶位,随后汽车启动,可能是对倒车出库实在没什么信心,商务车笔直而滑稽地朝着秦枳车的方向开了过来。
付朗斯文地笑了笑,和善地说了句:“女司机。”
纪斐翻了个白眼,刚想怼他,周觐川突然俯身,按下了暂停。
夜幕已深,晚间的医院悄无声息。
护士站值班的小护士在看书,上面密密麻麻地用两种颜色的笔写满了笔记。病房里的灯都陆续关上了,偶尔有陪护的家属拎着热水壶出来走向走廊尽头的水房。
角落里有人在打电话,声音压得低,连头顶的声控灯都没有捕捉到。
“……已经脱离危险……是……她好像是真的失忆了……”
第4章 肆
这场事故里,唯一开心的是当事人。
时栎欢欢喜喜地躺在病床上看电视,身上那几个红点根本影响不了她的心情,即使每天要挨两针隔三差五还要抽管血出去也丝毫无法减淡她不用工作的愉悦。
这应该是她跟奚顾唯一的共同点,她隐隐觉得灵魂和肉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共鸣。
奚顾的手机修好了,谢渝从公司取回来,并按照时栎的吩咐从医院楼下水果店里买了个最大的水果篮,吭哧吭哧拎上楼了之后,赫然发现病房里已经有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而且其中一个里面已经空了一半。
病床上的人吐了口橘子籽,淡定地招呼她:“刚才剧组送过来的,太多了吃不完,你晚上拿一个回去吧。”
谢渝可没想过这种从病人嘴里顺手牵羊的事,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客客气气地推辞:“姐,你肯定吃得完。”
时栎竟然还点了点头,几秒后,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我知道。我是觉得,明天还会有人送。”
谢渝:“?”
手机拿到手后,时栎靠在床头上解开屏幕,随口道:“你刚才回去好像挺久的。”
谢渝点点头,小声说:“今天是时小姐的葬礼,跟他们过去的人聊了几句。”
时栎手指下意识地一顿,抬起头。
谢渝不胜唏嘘:“还那么年轻,真可惜。”
时栎无言地看着她,半天,问了句:“你认识她?”
“见过几次。”
沉默了会儿,床上的人幽幽地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这种以另一个人的身份跟别人谈论自己的感觉很微妙。时栎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想从这么一个远远见过她几次的人身上得到什么答案,但人类在试图了解自己的这门终身课题上有一种天然且惊人的求知欲,他们总是妄图通过别人的评价和各种测试来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最后得出来的结果模棱两可,毫无参考价值。
“她……”谢渝认真思索了片刻,“气质很好,品味也很好,但感觉不太亲切,有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可能富家千金都这样吧。”
时栎对于这番评价有些意外,开玩笑:“这么听起来时小姐好像不太漂亮啊,怪不得最后也是死在整容医院里。”
大概是觉得这么议论死者太刻薄,谢渝表情有点讪讪的:“我们天天跟着艺人跑,颜值高的人见太多了。不过人家胜在气质嘛,而且再怎么说也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好看多了。”
时栎微顿了片刻,装作随意地问了句:“她的葬礼,家里人去了吗?”
既然都已经问出口了,说没有一丝期待是假的。
谢渝答:“非公开的,参加的人不多,家人好像只有时总的儿子去了。”
心里那一点妄想毫无意外扑了个空。时栎垂眸,手指抠着手机壳,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时总这么忙吗,亲生女儿死了,这种事都抽不出时间。”
谢渝的神情有点微妙:“时总说,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时栎听得心里一阵冷笑。
“而且我听说,”谢渝压低了声音,“时总跟这个女儿,矛盾很大。”
时栎一愣,抬眼看着她。
她觉得诧异,但更多是讽刺,原来他这么多年来煞费苦心经营的慈父形象在大众眼里早就坍塌了,不知道他本人得知了会作何感想?
“他们说时小姐的结婚对象是时总的商业伙伴,因为要结婚,时总狠心把时小姐跟在国外郎才女貌的男朋友拆散了——时总嫌人家是搞艺术的,太穷,养不起他女儿。父女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时小姐绝食抗议了好几天,但小胳膊又拧不过大腿……所以我觉得吧,时小姐生在这样的家庭,虽然挺羡慕的,但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也挺可怜的,可能最后出了这样的事,对于她来说也是种解脱吧。”
时栎听了这前因后果,有些哭笑不得。
群众的想象力真是没有上限,令她惭愧的是现实里她的人设可没有故事中这么勇敢。而且这个版本的故事,也远比真正的事实温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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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后,查房医生通知时栎,明天早上情况稳定的话,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时栎暗暗心惊,垂死拖延:“可是我觉得我还没有完全恢复,我身上的红疹还挺严重——”
医生从镜片后抬起眼睛看她一眼,似乎对于她妄图占用宝贵公共医疗资源的龌龊行为很鄙夷:“你回去自己抹药就行了,一天三次,用不着在这儿。”
谢渝在医院睡了好几天凳子早就迫不及待想回去了,医生话音刚落她就欢天喜地的开始收拾东西,全然不考虑病人的意愿与心情。
“姐,你别担心,上次我室友也是食物过敏起了疹,涂了一周的药就好啦,最后只留了几个疤,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
“而且现在都秋天了,穿件高领衫,或者系条纱巾,剧组肯定会有办法给你遮得严严实实明明白白!”
“…………”
时栎坐在床边思虑了半天,觉得不想坐以待毙就一定得先发制人。
她俯身勾住了正蹲在地上装水果的谢渝,在对方一脸的茫然中警告道:“我先回家休息几天再去剧组,不要告诉陈玮。”
时栎觉得自从出事之后,有些事情她一直都还没来得及做,比如最当务之急的是她得马上弄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这个会直接决定她接下来将以一副怎样的面孔对待她的工作以及她的经济人。
谢渝拎着两个水果篮子把时栎送回了家,还勤快地主动收拾了一遍冰箱,又把每种药的使用频次详细地写在了盒子上,最后带着垃圾走了。
奚顾的房子是户型方正的四居室,从风水上讲很吉利,装修走简约高级的路线,两间卧室,一间衣帽间,另外一间是影音室,里面一面墙上挂满了出道以来的照片。
客厅里许多抽象的摆件和挂饰,看起来是主人各地旅行时带回来的艺术品,每一件的形状和质地都各不相同、千奇百怪,又难得跟整间房子的风格十分契合,摆在一起零散又统一,不声不响地彰显着主人的品味。
客厅里有一幅装裱起来的巨大画像,黑色调,金色边框。时栎坐在深墨绿色的绒布沙发上,点了根烟,心情有点复杂。
她之前其实曾见过奚顾几次,还短暂地聊过天。奚顾给她的印象是个天生的艺人,优雅又很有活力,处事说话也让人很舒服,除了实力确实不出众以外,用时栎的标准来看她已经接近完美,很难让人不喜欢。
但这个世界很奇怪,现实中显而易见的人和事,一放到网络之上就变得很有争议。在一半人的眼里,这样的奚顾是情商高,是有教养,但在另一半人嘴里,她这是营业,是虚伪,是在家里画好了带出来的美人皮,镜头一关就马上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