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栎轻轻蹙起眉:「这是社会的形态,不是你和我觉得不合理就能改变的。」
「是啊,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了,完蛋了,都是你们有钱人的了,平民已经毫无出路了。」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拼了命的往上走,熬夜加班拼死拼活,最终的结果是自己的心血不能署自己的名字,争取的机会不敌别人的一通电话一声招呼,想专心学术却不得不小心翼翼站队,到最后都已经退步到只求安稳但还是不能如愿,要承受官僚体系的变相打压,要供为人师表们道貌岸然的排挤克扣,要被不学无术的富二代顶替——」他笑了声,阴冷的怨恨神色压着深深的凄然,「他们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可这工作于我是一家的生机,我还有房贷,有老人,有妻女,我怎么办?」
时栎冷静反问:「你没有为你的女儿想过吗?你做出这种事她不是也会背负杀人犯的女儿这种头衔过一生?」
「她会理解我的。」
「她不会,她只会恨你。」
「那也没有办法了。」男人脸色漠然摆弄着手里的枪,「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我做不到给她好的,这让我更加痛苦。如果没有她,我反而可能更轻松。」
时栎看着眼前的人,不合时宜地有一瞬走神。她恍惚想,时总是不是也很后悔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对于他来说,她也是个多余的累赘吧?
她怔然着低声道:「那今天我死又有什么意义?能帮助到你什么?」
「不需要你帮助我。我就想看看,你们这种人再投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生生世世都会高人一等吗?」
男人说着拿枪撩了下她额角的头发,语调冷淡凉薄:「看我们聊得这么投机,你有什么遗言要留的,赶紧,我给你时间。」
外面还是一片寂静。
时栎心里仓然,她觉得自己今天是真的活不成了。
有不久前两次极度的冲击在前与这一次充分的挣扎拖延与心理准备,此刻相比恐惧与惊慌,她的空洞和木然更多。
她用尽全力挣扎过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害怕了。只是事到临头这一刻,她忍不住地想,这段十几年的人生,虽然很少有温暖,也过得索然无味,但今天真的就要这样被迫结束了吗?
虽然细细想来,她好像也确实没什么牵挂。时总本来就有自己的老婆孩子,她能被接回来都是个良心发现的意外,如果她死了完全不会影响到他什么,就是不知道他偶尔想起来她时,会觉得有一丝亏欠吗?
那个经常偷偷给她带早餐的男孩子,其实挺帅的,性格也开朗,跟她说话的时候还会可爱的脸红,只可惜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几次委婉拒绝对方还是坚持,她死了也好,也能让他彻底死心了。
还有她的化学作业还没交,不过她没交的作业多了去了,无所谓。她课桌抽屉里还有半盒烟,不知道谁会给她收拾,班主任看见肯定又要皱眉头,但死人的东西,应该不会影响到她年底评优吧?
其余她还能想到的,就只剩她的QQ宠物了。不过本来就是没有生命的互联网产物,死的时候场面应该也不会太凄惨,系统可能还会发一篇吊唁和鲜花,她也大可不必劳神挂心。
这么看来,她果然是个多余的人。跟这个世界任何一处都没有强关联的多余的人。
这个认知比死亡还要可怕。
她的神色有一瞬寂然。
已经有两三个小时了吧?她消失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人发现和在意。
她很怕疼,待会儿如果是直接打到头的话,疼痛是不是也能短暂一些?
她的尸体会在多久后被发现?她还是希望能早一点,那样她也不会腐烂得太难堪。
以及如果,万一,假设她能活下来的话,未来是不是也真的会成为像他一样反社会人格的人?
没有时间再给她继续想下去了。男人看她半天愣着没反应,俯身拿胶带粘住了她的嘴,拖着她到房间中间:「没有就算了。」
她跪在陈旧的地板上,枪抵上了她的头。她抬起头看着前方,心下无比空旷漠然。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亮,天空湛蓝透亮,远处的操场上有兴奋的呼喊声,下课铃声响起,寂静的老楼也隐约吵闹起来。
「铃——铃——」
那一刻她忽然有答案了。
也是那一刻,窗外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们相视一眼,他举起了枪——
「砰」!
时栎闭上了眼睛。
那时她还不知道,那个寂静的午后,没有被停止的命运仍在继续往前行进。每一个当下的偶然都不是随机的安排,它会在很久以后将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汇到一起,相交,相缠,然后再也分不开。
她也不知道,她后来长久人生里最珍贵的遇见已经出现。那个半蹲在她身前帮她解开绳子的人,也是在未来漫长生命里会与她羁绊更深的人。
这一次他还会再出现吗?
沉沉夜色褪尽,雾气重新笼罩山间。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无限模糊。时栎的体力几近绷到极限,身体也逐渐发热,脑袋迷迷糊糊,始终在半梦半醒间。
下午的时候有人来给她喝水。她嗓子干得厉害,瓶装水灌下去凉得喉咙都发痛,但她实在又饿又渴,贪婪地喝了几大口,还没等她喝够,身前的人很克制地把水拿开了。
“奚小姐,稍安勿躁,很快就送您回家。”
对方说着,俯身拉开了她的外套。冷风猛地灌进来,吹得她贴在座位上抖了抖。
时栎这会儿的脑筋不太清明,迟钝反应的瞬间,内里的毛衣也被人掀开,腰间的白皙肌肤瞬间裸露在凛冽空气下,层层颤栗。
时栎心下一震,恐惧和心惊让她瞬间头皮麻了,哑着嗓子厉声制止:“你放——”
胶带贴住了她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绑匪:你自私,冷血,阴暗,心里只有你自己!
时姐:你说得对。
绑匪:?
时姐:而且还让我想起了我的爸爸。
绑匪:???
时总(冷漠):在忙,勿cue。
周队(不悦):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吗?
时姐(乖巧):有你!还有你!!(小手比划心形)超大一块地方都是你!!
————
我有罪。正文那句「那个蹲在身前帮她解开绳子的人」,写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接上的是「也是现在用绳子把她绑在床头的人」…………【捂脸·jpg】
时姐(欲哭无泪):能不能也让我绑一回他?从头到尾一直都是我被绑啊!这公平吗?嘤!
周队(温柔摸头):下辈子吧。
第89章 捌拾玖
到下一个凌晨时, 车子终于再次发动。
一路崎岖不平的颠簸,时栎昏昏沉沉强忍着干呕的欲望,身体越是折磨难受, 大脑越是紧绷得离奇清醒。耳侧风声鹤唳,树枝刮在车窗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车子像是在密林中行进, 许久之后, 终于停了下来。
时栎隐约感觉到对面似有光隔着玻璃朝她照过来。
后座上的人下了车站定,慢条斯理接过来外套披上,声音一如往常从容客气:“封总——”
“你额头上这伤是?”他顿了顿, 似乎是真诚感到困惑, “奚小姐弄的?”
声音透过风声和玻璃到时栎耳里已近乎飘渺,她沉静听着,压在座位上的手指默默攥了起来。
半天对方也没有回话。黄蟾又似笑非笑着道:“看来奚小姐对我很是客气了。”
他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那人会意,走向副驾一侧, 打开车门。
突如其来的寒风掼进来, 座位上的人瑟瑟着抖了一下,眼睛和嘴巴都蒙着, 身体被绑得牢靠,虚弱贴在座位上, 长发凌乱着散开,修长颈线因为过度的紧张而绷直。我见犹怜, 名副其实。
封岭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场面, 隔片刻,还是黄蟾开口提议:“奚小姐,说句话呀。”
话音落下他紧接着又悠悠道:“噢, 不好意思,忘了你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门侧的人得到示意,往前一步俯身扯下了她眼上的黑布。
“那就辛苦你眨下眼睛给封总看看吧。”
已经整一天一夜浸在黑暗里,此刻虽然周遭并不明亮但还是令时栎有些晕眩,她下意识皱着眉眯起了眼睛,眼前的图像模模糊糊,仿佛无数光点组成一般,她缓缓适应着,转头望向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