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雪茸是九州难得一见的回血药,虽不像白壁雪棠那样可解白毒,功效却最能温养心肺,即便是青岩仙山的宋氏也很难拥有。
宣王府能存有一株七星雪茸,完全得力于早年还在人世的宣王妃,可惜宣王妃红颜薄命,十几年前便香消玉殒。
所以谢河能这么问,倒也不出谢子染所料。
不过他只是微微紧了紧手中的书卷,一语不发垂眸继续忙活。
“你……是不是找到了你的妹妹?”谢河再次出声,成功让谢子染手中一顿,表面的淡定不在意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的确有一妹妹,只可惜母亲生了他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未调理过来便再次有孕。
女子本柔为母则刚,为了保住这一胎,母亲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带了几个护卫,执意要回青岩仙山求助。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母亲正是宋氏嫡系长女,刚及笄时与妹妹玩心过盛,避开族人偷溜下山,然而两人长相太过粉雕玉琢,又被宋氏保护太过完全不知世故。
于是乎,底下的山民起了歹念,妄图贩卖两姐妹,幸好姐姐懂毒术,保护妹妹躲开魔爪,自己在流亡途中被冷面少年所救。
后来一出英雄救美的故事顺理成章,姐姐很快与冷面少年私定终身,随后在一众京城人士的殷羡中成了宣王王妃。
一年后诞下宣王府长子,取名谢子染,只是生产时受了惊导致大出血,九死一生才保住了一条命。
等谢子染长大了些,又再次有了身子。
长子那一胎本就身体亏空,这一胎来得格外早了,虽说出身青岩仙山,总归医者不自医,勉强保住第二胎到八个月,便已经有见红迹象。
为了骨肉,母亲实在不愿放弃这个孩子,唯一的办法,只能选择回青岩仙山寻求山主的帮助。
母亲到底怀着身孕,一不小心就会一尸两命,秉承医者仁心的宋氏,尚且对贫民百姓愿意施以援手,何况是本家后生?
奈何母亲体质实在太差,山主权衡之下让孩子早产生出,再以上古密法把三魄寄托在另一个世界温养,等到时机成熟,再用秘法把人召回。
唯一的报名方法只有这一种,所以母亲只能含泪接受女儿魂魄残缺、自小多灾多难少心眼多吃亏的事实,和山主道过谢带着小女儿回尚宁。
哪怕再却心眼,她也会在三魄温养完整前,拼命保住小女儿无忧无虑。
受秘法限制,三魄寄托于二十一世纪的宋钦柔,冥冥中自有指引,想把这个世界与她未来有牵绊的所有人都创作出来。
至于情节走向与大梁真实的世界是否相符并不重要,那三魄能回来的唯一要求,便是在虚构的世界里死一次。
而且还要以最惨烈的方式英年早逝。
所谓涅槃重生,便是这个道理。
虚构终究是虚构,让连宋成了人人厌恶的贪官,招惹到顾望瑾,落了车刑的下场后,宋钦柔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些前因,二十一世纪的宋钦柔自然不会知道。
她以为自己单纯穿进自己写的小说,剧情各种崩,人设各种不符,甚至因纠结原男女主CP而不敢轻易靠近顾望瑾。
实则顾望瑾的天命注定之人,正是她。
否则当初小说里的监斩官,也不会恰好落在顾望瑾身上。
只有这样,虚构世界里的连宋才会产生足够强的怨气,与温养在现代的三魄产生共鸣,成功返回到原来的身体里。
人之七情六欲,只有怨恨产生的共鸣是最强烈的。
等到缺了三魄的连宋被喂药参加科考,终于有机会见到自小敬仰的少年丞相,恰好虚构故事里的连宋因顾望瑾而死。
她面色绯红,晕倒在顾望瑾面前,让一众围观士子以为她对顾望瑾有想法,各种天时地利人和之际,产生了真正完整的宋钦柔,最初站在贡院外听到的那一幕。
毕竟大梁的少年丞相容貌连女子都容易产生嫉妒,被男子吸引也不为怪。
这一幕十六年前的山主自然无法亲眼所见,但女儿成了家的事实木已成舟,山下还有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外孙等候母亲回归,再不舍也必须忍住酸涩放女儿回家。
临行前,一而再再而三恳求女儿,让她莫要忘记寻找没了音讯的妹妹,无论成婚与否,早日回山一家团聚。
为了孩子和钟情的夫君,母亲含泪和山主告别,抱着襁褓里温软的小生命返回。
可惜母亲实在不幸,途中遭谢河的仇人追杀,奔波之际血崩,危难时把孩子交给婢女,打算作为毒粉的承载体,与敌人同归于尽。
等一切风平浪静后,受了惊的婢女又遭遇大雪迷路,等漫无目的走出山,已是一月后。
得亏婴孩有秘法相护,这才在风雪中平安活了下来。
婢女不敢放松,抱着婴孩拼命流亡到了陵州,实在精疲力竭。
把婴孩和浑身积蓄托付给陵州的大善人连正云,吊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散去。
连正云出世不久的小女儿刚夭折,实在不忍看襁褓中哭声沙哑的婴孩无人照顾,好生安葬了婢女,索性把婴孩当了自家孩子养育。
听完谢子染沉默良久叙述的这些,谢河的身形不由颤了颤。
他这一生唯一的挚爱,身怀阿染之际,因他受重伤吓到差点难产而死,后又被他的仇家所害丧了命。
难怪……阿染这么怨他。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念亡妻,若非照顾阿染,他实在不愿一人独活于世。
“母亲去世,外祖父破了宋氏族法,从青岩仙山来尚宁找到我,”谢子染的声音很淡,淡到几乎让人听不出喜怒,“他把山主之位给了我,让我定要找到妹妹和小姨。”
算算时间,距离妹妹出生也过去了十六年,想来秘法也该奏效,所以他把收集到的讯息和谢河一一和盘托出。
再怨恨眼前这位父亲,怨他没能保护好母亲,却不能否认他对母亲至死不渝的感情。
比如妹妹的去向,他没有理由不让这位父亲知道。
“……所以,京兆府新任的那位府丞,就是你那命苦的妹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半天谢河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问出声。
他知道爱妻有孕,也隐约知道爱妻出身青岩仙山。
不过他不清楚的是,爱妻所怀的孩子,竟然真的有望活在这个九州。
他知道爱妻有多想给他一对儿女双全,打心眼里不信那孩子早逝,这些年也一直致力于寻找孩子的消息。
梁帝以为他对权势没了兴趣,成功打压了这个权势滔天的宣王府,殊不知是谢河主动放弃朝堂一切羁绊,把全部身心寄托在母女俩身上。
出于对女儿的保护,山主封锁了一切关于母女两人的痕迹,饶是他踏遍九州,也几乎无济于事。
“是,”回答的时候,谢子染几乎没有犹豫。
对这位一向有隔阂的父亲如此坦诚,谢子染并非没有私心。
他这位父亲,虽然早年远离朝堂,一派醉心山水的表象,实际在朝堂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恰好据说回归了三魄、看着依旧不怎么聪明的妹妹,近期被一群七老八十的文臣各种刁难,有老爷子的袒护,应当会顺利很多。
“……我明白了,”谢河应了声,沾满了风霜的混沌双眸,第一次有了发自内心的光亮,“阿染早些歇息罢。”
“你不必核实了,”谢子染先一步拆穿他,“我已取了连宋的血,用紫谷玉验过亲,却是与我的血可以流在一起。”
紫谷玉是青岩仙山独有的血缘玉石,据说是前朝皇帝所赏之物,分别取两人的血从玉器两侧灌入,若能相融则为至亲。
否则便无任何血缘关系。
谢河:“……”
这些年被自己这位长子拆台的次数并不少,谢河从最初气到两眼昏花、遂转为眼下的无可奈何。
“总归是你的妹妹,为父一定保他安全无虞。”
“等等,”谢子染再次出声,见谢河透来疑问的目色,抿唇迟疑道,“我知道你急于认回你女儿,只是眼下并非好时机。”
“此话怎么说?”谢河有些意外于谢子染的冷静,只是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都是老狐狸,别妄想让本公子替你说出来,”父子俩暗暗较劲这么多年,几乎称得上知根知底,对于谢河的懂装不懂,谢子染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