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3)

沈之安并不晓得自己是怎样被下人出卖的。只是在硬撑了几日之后他终于撑不下去了,午时沈之安捏着笔,意识却不知什么时候抽离出去,他听见有东西倒了的声音,接着有咸腥的东西从他的口鼻涌出,他下意识觉得脏,却一分力气都抽不出。视线变得混乱,只觉得嘈杂得厉害,有人在叫他,还有人踹开了门,那力气使得那样大,除了沈均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踹他的门。沈之安觉得好笑,他笑自己到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想沈均。

“小叔!”

沈之安觉得奇怪,他竟然在昏过去前看到了沈均的眼睛。

第4章

“出去,到我叔吃药的时候了。”

青年只是立在门口。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不张扬,气势却莫名的慑人,嘴唇抿得紧,过了一会儿声音抬高了些,明晃晃地宣布篡权:“以后这些事都上我屋商量去,别进这屋了。”

屋内人声静下来,帘子起先被丫头拉开了,照得屋内亮堂。沈之安在晨光中掩唇轻咳了几下,叹了口气,“听少爷的。先出去吧。”他挥了挥手,主动服了软。几个账房里的伙计闻言忙不迭地欠身退下。

沈均于是踏步走过来,比起留洋前他长得更高了,身姿颀长,离近了影子能把床上的沈之安全部罩住。四年把他脸上的孩气削走了不少,五官硬朗得出落出来,面无表情的样子竟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沈之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忍不住里缩了缩,弯着眼睛露出个讨好的笑,“均儿……”

“先把药喝了。”沈均打断他,坐在床沿作势就要喂他喝,沈之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自己来就好……”

沈均也没坚持,坐在一旁看着沈之安喝完,“这药有安神的功用,你先睡一觉。”待沈之安喝完,他接过药碗放到一旁的小柜上,又端起另一碗清水给沈之安漱口,“别的事有我。你什么都不要管。”不知是不是沈之安的错觉,他总觉得沈均的声音好像也变了些,比四年前较为清亮的少年音低了许多。说出来的话是好听的话,语气也柔和,但面无表情的样子总让沈之安怵得慌。“均儿,你……”沈之安下意识拉住了沈均的袖口。

“先养身体。”沈均顺势握住了沈之安的手,他的手也长得更大了,能把沈之安微凉的手全部团在掌心,这一动作有些过分亲密,沈之安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沈均像是没看见他面上没掩住的慌乱,就着握住他的手的姿势扶着沈之安躺下,凑近了帮他盖好被角,落下来的呼吸把沈之安的耳垂烫得发红。

沈之安的背上沁出了汗,他听见沈均低哑的声音,“小叔先养好身体,再想别的。”

沈之安中途醒了一次,帘子拉上了显得光线昏暗,他有些迷蒙地看见有个影子立在柜前,高高低低看不分明,梦境似的。之前药效上来,沈之安发了汗,浑身热得紧,嗓子黏得发不了声。他看见影子走了过来,把被子掩了掩,弯下身给他擦汗,“嘘,小叔别动,出了汗才好得快。”

沈之安没什么精神,仍觉得是在做梦,呓语了几声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全黑,他迷糊了一会儿,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身上汗湿的粘稠感全然消退,想必是被人换了干净的里衣。

他的耳尖便陡然发热。这几日一直是沈均在他身前侍奉,谁帮他换的衣服简直不言而喻……自他病倒后两人其实很少见面,见面时沈之安也一直状态不好,四年前的那份芥蒂好像被无形中忽视了一般,仅剩下几丝摸不着猜不透的云雾横贯在两人中间。

沈之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凉了下去,但他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他那日醒来看见沈均的侧颜也觉得在做梦,沈均俯在他的床榻一侧,眼底都是青紫,神色憔悴但依然不减英色。他长得比沈之安想得还要好,比沈之安梦里还要好,眉骨和鼻梁显出些西洋人般的硬朗,只是那眉头总是微皱着,多了层四年前不曾有的云翳。

沈之安那日躺在榻上面上颜色不动,心却依然淋在雨中。后来沈均醒了,睁开眼看向沈之安时眼底露出些光——或许是因为刚醒,还来不及遮掩,而显得过于直率坦荡,和他少年时无异。

沈之安看着那双眼睛,意识到自己原来从未从那场大雨中走出。

“小叔。”

沈均端着烛灯推门进来,脚步放得缓,看见沈之安醒着,忍不住皱眉,“怎么醒了也不叫人点灯。”

“刚醒没多久。”沈之安笑了笑,声音很倦。

沈均把屋内的灯点好,又走上前摸了摸沈之安的额头和颈侧,他的手温度不高不低,贴在皮肤上很舒适,加之他脸上认真的表情,看起来忠诚而纯洁,绝无其他居心。

“温度下来了。”他说。“小叔要起来吗?我让后厨熬了点细米粥。”

沈之安点点头,被沈均扶着坐起来,又被裹上外褂,沈均帮沈之安系好系带,朝门口唤声,门外便上来个丫头,沈均从丫头手里接过粥,嘱咐丫头把门掩上,别让风进来了。

之后他便坐在床边的一只桃木椅上看着沈之安喝粥,他随便穿着件有些旧的青色褂子,头发剪短后又长长了些,仿佛一夜之间身上那股少爷气便褪了个一干二净,他现在琯禮贰粼逸浏疤叄贰芭議碌坐在那儿,态度温和不失礼节,处事细致,滴水不漏,全然已有了些一家之主的气质。

他安静地看着沈之安喝完粥,把碗送出去,又从丫头手里接过盛了热水的铜盆,待沈之安净了脸漱了口,一切妥当之后,才重新坐下。

有那么一两秒的空白。屋内静得如同虚空,沈之安看着沈均灯下低垂的眼睫,看见它轻颤了一下,像振翅的、握不住的蝶翼。

蝶翼又颤了一下,沈均抬起眼睛,眼里已不再是少时紫葡萄般的湿润,那几分水汽早被岁月蒸发。此时他的眼睛像冷水河里的暗流,透不进光也透不出情绪。

“小叔。”沈之安听见他轻轻说,“你希望我成亲吗?”

又静了两秒,沈之安清了清喉咙,语音有些沙哑:“均儿想做什么便做就是了……只是学业尚未……”

“已经修完了。”沈均打断他,眼里神色不动,“我不会再回去,日后我便留在国内。”

“修完了便是好事。我还担心这番突然回国会不会误了功课……”沈之安弯起眼睛笑了起来,自己都没察觉到袖子底下的手在抖,“既然均儿有意成亲,那么明日小叔便帮你打听。早日成家当然好事,沈家就你一根独苗,传宗接代也是紧要……”

“你先别急着回答。”沈均再次打断了他,声色淡淡,烛光映在眼底,“小叔若是希望我成亲,我明日便搬离出去,我如今也十九了。自古以来没有大了不分家的道理。”

“均儿!”沈之安神色一动,急得呼吸微促。“干甚说这胡话!”

“小叔也是留过洋的,眼界应当不比我狭窄才是。”沈均直直地盯着他,沉如水的眼睛深处翻涌起无声的灼浪,“小叔四年前就知晓我的心意……我在四年前就对小叔起了腌臜念想,这念想从未断过,我在纽黑文的四年,时常想着小叔,想着小叔自渎。”

沈之安只觉耳畔轰鸣得厉害,他顿觉自己还在做梦,被沈均的声音和眼神烧得浑身都抖,他止不住地往床里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不要说了。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沈均显然并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他笑了笑,多日沉稳的伪装被眼底的疯意撕掉了点儿,他声线如常,目光不知何时已带了些猩红的血色,“我如今看见小叔,心里想的也是想要你,想要同你做那些风月之事……”

“不要再说了!你出去!”沈之安捂住耳朵失声尖叫起来,痛苦地把头埋了下去。

“小叔,我再问你一遍。”沈均却只是低低地说,“你想让我成亲吗?”

“你若想让我成亲,我就成亲。你想让我传宗接代,我就传宗接代。爹的产业我都会打理好的,小叔不必担心。”

青年人的声音依然不高不低,平静得如同将死之人念一份遗嘱,沈之安迟缓地抬起头,在飘摇的烛光中看见沈均的眼睛,十九岁的沈均那一瞬间仿佛又变成了五岁和十五岁的沈均,他的眼睛是湿润的,含着道不明和诉不清的怨,像在说,我好痛,但没关系。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