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林襄就不会因为呕吐感而飞快移开目光。
霍承德和霍老太太推门而入。
闻尧招呼林襄:“林二,来,出来一下。”
林襄抱着漫画站起身,茫然地望向闻尧,回头看看霍司容,不明所以地拒绝:“不。”
“让他在这儿。”霍司容摆了摆手,闻尧便合上门出去了。
霍老太太和霍老爷子对这情况了然于胸,霍老爷子眼角视线扫过在原地打转找自己尾巴的林襄,感叹道:“想不到这年轻后生这么厉害。”
林奇山、霍司容他爸、乔伊斯,没一个省油的灯,却叫林襄一锅烩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霍司容道:“他们算是遇到克星了。”
霍老爷子陷入沉思,霍老太太小心走到林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林襄?”
林襄瞪大眼睛瞅著她,好奇地围着她打转。霍老太太笑呵呵地握住他的手:“乖孩子,奶奶给你带了零食。”
林襄一听零食两只眼睛立刻亮了,眼巴巴地瞧着老妇人。
霍老太太从杂乱的漫画书中清出一块空地,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马卡龙。
林襄抱住饼干盒子,研究了半天。
霍老太太以为他不会拆,便亲自动手,就着台灯的光亮,小心翼翼拆开甜品店精心系上的丝带。
盒子打开,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像玻璃珠嵌在漆黑盒面,林襄轻咬下唇,手指戳了戳光滑细腻的饼面。
霍老太太诧异他怎么不吃,看林襄那模样,也不像是讨厌这些小甜品。
霍司容了然地笑了,不过他没出声,静静地注视着林襄。
果不其然,林襄抱着盒子馋涎欲滴,他猛地抬起头,望向了偷偷观察他的霍司容。霍司容飞快用枕头挡住脸。
霍老爷子:“……”
霍老太太:“……”
林襄抱着盒子跑到他面前,把马卡龙往霍司容手边一放,闭上眼睛张大嘴,等待投喂。
“别人送的东西,非得过我的手,他才肯吃。”霍司容苦笑:“否则他觉得不安全。”
霍老太太心疼地拧紧眉毛,霍承德看着林襄,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他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好?”霍承德问。
霍司容将马卡龙掰成两半,谨慎地不和林襄发生肢体接触,把半块马卡龙喂进林襄嘴巴。
等他嚼干净吞下去,再喂下一半。
“不清楚,随时都可能好,但也可能猴年马月都好不了。”霍司容掰开第二块马卡龙:“张嘴。”
林襄:“啊——”
“谢宗耀想把林襄接回去。”霍老爷子说:“找到河安来了,林襄毕竟也是谢宗耀的外孙。他们家当年无辜丢了个女儿,这么些年一直在找外孙回去。”
霍司容铁青着脸,没说话。
“您没告诉他,林襄在宁北吧?”霍司容沉声问。
霍老爷子重重叹气:“没说。谢宗耀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提起谢心便老泪纵横后悔不迭,他们就一个掌上明珠,后来死了都没人知道。做爹妈的,心里得多苦,唯独林襄能让他们还有个念想。”
“你想让我把林襄还回去。”霍司容放下手里的饼干盒。
霍承德默不作声,沉默便是默认。
连霍老太太也劝他:“他们才是林襄的血亲。”
“林奇山也是林襄生父。”霍司容反驳道。
霍老太太拧了眉头:“司容,不一样。谢宗耀他们夫妻两找女儿找了二十年,一听有消息,立刻就上河安来。谢宗耀提起谢心倒是没哭,就是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让人看着,不落忍呐。”
“林襄眼下父母尽失,除了外公姥姥,还能仰仗谁呢?司容,虽说你喜欢他,可对林襄而言,咱们都是外人。”霍老太太琢磨着孙子脸色,话说到一半,闭了嘴。
霍司容不愿意承认,外人或者内人的分别。但事实摆在那里,林襄和他早就离婚了,他没有权力将林襄留在身边。
霍司容也不敢再绑着他,否则林襄能跟他拼命。
他现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就跟看护活祖宗一样,丝毫不敢马虎怠慢,唯恐祖宗一个不顺心,又是吐又是跑。
“你看林襄眼下景况,医生也说,最好待在家人身边。”霍老太太捏着软刀子劝说霍司容。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样,如果他一直好不起来,我就任由他折腾一辈子。”
霍司容难以抑制激动,他颤着手给恍然无觉的林襄喂下一块饼干,林襄乖乖巧巧地坐在他身边,眼睛紧紧闭上,只顾一个劲吃。
霍老爷子和霍老太太彼此对视,不约而同在心底叹气。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霍老太太疲惫道:“可咱们霍家同样一脉单传,你和他搁一块儿过了,霍家咋办?”
“这些事,等林襄好起来再说。”霍司容推辞道。
霍老爷子那个暴脾气差点又没控制住,抄起拐杖想揍他,被霍老太太又拉又扯,拽走了。
霍司容专心投喂林襄。
林襄吃饱了,就睁开眼睛跑回自己的小窝,蜷在那儿接着看漫画。
霍司容说:“襄襄,过来。”
林襄警惕地竖起耳朵,霍司容朝他招手:“过来。”
林襄一步一挪溜达到霍司容身边,霍司容取了枕头底下的眼罩给他戴上,林襄抓住了床沿边的护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脑袋。
霍司容忍俊不禁,小心翼翼攀上林襄的爪子,林襄下意识抽回来,却被霍司容紧紧抓住了:“别动、别动……”他柔声安抚。
林襄果真不动弹了,身体僵硬杵在霍司容跟前,双唇紧抿。
霍司容单手支撑上身,艰难地爬起来,自下而上轻轻碰了碰林襄的嘴巴,林襄突兀后退,霍司容抓不住他。
林襄后仰到一半,蓦地不躲了,脑袋支棱回来,嗫嚅着开口:“是、什么?可以吃吗?”
霍司容哭笑不得:“可以,当然可以。”
于是林襄坐下等投喂,霍司容嚼碎了一块马卡龙,轻轻贴上紧抿的双唇,嗓音低沉地哄劝:“张嘴。”
林襄试探着,将嘴巴启开一条缝儿,霍司容抑制着不安的躁动,抓紧护栏,慢条斯理将饼干渣渡进林襄嘴里。
林襄嚼了嚼,一口吞下去,使劲眨巴眼睛,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霍司容说:“晚上,跟我一起睡吗?”
林襄思考再三,犹豫不决地点了头。
护工过来给两人收拾洗漱,夜至深时,林襄慢吞吞爬上霍司容的病床。
灯全都关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林襄已经取下眼罩,他挪动到枕头边上,被霍司容一把抱住:“别乱蹭。”
林襄就不动了,呼吸像羽毛,沿着皮肤拂落。他伸出手,拍了拍霍司容的脸。
霍司容温柔地询问他:“我能碰你么?”
林襄小小声支吾:“嗯。”
霍司容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他俯身亲了亲林襄的眉心,心满意足地说:“乖,睡觉吧。”
林襄很快就睡着了。
正当霍司容以为林襄快要接受他的时候,第二天一切都回到解放前。
林襄的金鱼脑子根本记不住事,他一睁开眼,发现在霍司容床上,对方还紧紧握着他的手,林襄整个人都炸了。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没几下便将霍司容踹下床,霍先生的伤势惨遭加重。
似乎又在重复前一天的情况,林襄看见他就干呕,霍司容试图去捉他,林襄转身跑出门,于是闻尧率领一帮护工上下包剿,将林襄捉回病房。
霍司容进了第三次急救,出来时,林襄坐在那儿等人投喂。
霍司容不抱希望地问:“我能碰你么?”林襄立刻反应激烈地往外逃,边逃边哭:“我不认识你!”
实际上,昨晚林襄还能和他睡一张床。
闻尧买给林襄的那一堆漫画书,他很快就忘记了全部情节,第二天完全当新的看,看得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这种刷好感度、好感度归零的情况持续了一周,林襄的漫画书已经刷到第七遍。
连林襄的主治医师都劝霍司容:“要不让他的家人来照看他,您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否则林襄这么折腾下去,霍司容的骨伤一辈子也别想好了。
谁知霍司容竟然如临大敌地拒绝了:“不行!”
谁也不能带走林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