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啦——
一直没有箭簇的木箭倏地飞了出去,可惜没有投中壶里,而是掉在了地上。公主无动于衷,继续取来一支箭,轻轻昂首瞄准,又扔了出去,依旧未中。
婉卢怔了一怔,见地上已经有七八只箭,看来公主今日有投壶的兴致,一个人在这里玩了起来。
“公主。” 她唤了一句,走上前来,“臣女梳洗好了。”
“是吗?过来陪我玩会。” 公主声音有些寒冷,叫婉卢心里一紧,然后见公主半回过头来,却是一脸的温然笑意。
婉卢遵从,从漱鸢手里接下一支箭,只见嗖——的一声,竹箭干净利落地投中在壶里。
“好准!” 公主赞叹道,转头看向她笑道,“果然是侯将军的女儿啊!” 她拉起她的手心,手指轻轻在上头探索着,抬头幽幽道,“将军家的女儿都要练箭的吗?你的手上,居然有浅浅的茧子。太可惜了。”
婉卢抽回手,低头道,“叫公主笑话了。”
漱鸢冷笑一下,一步步走近她,鼻尖探了过去,在她的脸颊旁轻轻嗅了嗅,慢慢点头道,“茉莉花粉参杂着珍珠粉,再加三勺铅粉,一勺西域进贡的迎蝶粉……好香啊,这不是我许久不用的白妆粉吗?”
婉卢脸上渐渐浮起窘色,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你是有多离不开敷粉呢?” 她起身,绕着她自上而下地打量起来,“我认识你开始,你每次都是白妆敷面。有时候我在想,我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你一样……”
婉卢淡淡回覆道,“公主恕罪,这是臣女的习惯而已。”
“习惯?” 漱鸢反问一句,然后停在她身后半晌,忽然抬指在她的后颈上轻轻一抹,那粒寻觅已久的红痣宛如白沙中的胭脂粒似的浮现出来,一下一下地叫漱鸢看着眼痛,“习惯隐藏这个吗?”
婉卢大惊,倒吸一口气转过身子,急道,“你要干什么!”
说完,发现自己行为不妥,强行稳了稳心神,缓了口气虚笑道,“公主突然这样,吓着臣女了。公主一向爱开玩笑的,臣女总是反应不过来。”
“吓着你?” 漱鸢呵笑一声,漠然地盯着她,“花宴那日,你可让本宫大开眼界了!”
婉卢猛地抬起头,半退一步,强笑一笑道,“公主什么意思。臣女听不懂。”
漱鸢低头笑了起来,笑得婉卢背后冒冷汗,然后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摇了摇,“我不敢相信啊……你为了宋洵,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第一次是在杏岗,那个红痣的背影与宋洵同时出现,之所以红痣露了出来,恐怕是杏林枝叶繁茂,不小心蹭掉一些粉;第二次是花宴上,她终于引了这个人出来,可差点自己受重伤;第三次,就是方才,怕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暑热天气里,汗珠自脖颈慢慢滑下,粉被冲散,那颗红痣这才显露出来。
她见到婉卢的机会并不是特别多,可每一次她都是精细地敷粉而来,半点都未叫自己知道这个红痣的存在。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上辈子宋洵的外室女,居然就是婉卢。
一提到宋洵,漱鸢看见婉卢眸子里一瞬间汇聚了惊涛骇浪,然后手中的竹箭啪啦一声跌落在地,她神色恍惚一阵,随即恢复如常,冷冷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公主定定地看她,在重重纱帐的阴影下慢慢走出来,“我只想问你为什么……我以为你和我是朋友。”
“朋友?” 婉卢呵笑起来,笑中带着苦涩,“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
漱鸢眸中愣了一下,心底忽然抽痛起来,然后弯唇一笑,淡淡道,“哦,是吗?真巧,我也不喜欢你。”
婉卢柳叶似的眼睛一瞬间涌起一阵恨意,她猛地扭过头,回盯着漱鸢暗暗咬牙道,“你知道吗,我厌极了你,从小就是!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做朋友么……呵,你是公主啊,你想要什么,别人只有依从的份,哪里能拒绝!就连我喜欢的人,你都要和我抢吗?”
漱鸢立在那,听得胸口气血上涌,她强行按压下去,沉沉道,“你怎么觉得我喜欢宋洵?”
婉卢冷笑一声,“你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在杏岗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的名字?你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要接下他送你的皮影!你想要什么人得不到,为什么一定要是他!是我喜欢的人!”
上辈子悲凉的回忆和凄惨的结局一瞬间涌进漱鸢的脑海,她被诬陷做了那样的事情,叫全长安城的人都笑话本朝公主居然与道士苟且。这一切全托宋洵和婉卢所为。
漱鸢嗓音寒透了,平静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似的,有化不开的冷意,“我喜欢不喜欢他,你不用管;可是宋洵要是喜欢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你真是疯了。”
“所以,你消失就好了。”她咬唇恨道,“你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好了!”
漱鸢抬起眼,漫不经心道,“可惜,我命大的很……偏不能随你的愿……”
婉卢刹那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长期以来的积累终于在一瞬间爆发,她指着漱鸢笑道,“是,你的确命大!大概你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当年鸩酒一杯赐死你母亲的时候,本应该也赐死你的!若不是陛下怜悯,你岂会活到今日!你母亲本就该死——”
啪——
公主犀利的目光燃烧起来,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扬手狠狠就是一个巴掌。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无人的殿内,婉卢的脸立即就红透了。
“本宫劝你慎言。”漱鸢死死盯着她,冷声道,“除非你另一边脸也想挨打。”
婉卢看出漱鸢眼中泄露的一丝慌乱,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你瞧,连你自己都知道你母亲曾经是有罪之人。什么突发急症……她罪有应得,不然也不会连皇陵都入不了!”
漱鸢一把抓过她的领子拽来过来,心一下一下地如打鼓似的沉沉跳着,她手指噶啦嘎啦握的生响,几乎抬手就要掐上婉卢的脖子,漱鸢双目垂视着她,压着颤声问道,“你胡说八道。她什么错也没有!她是风寒入肺死的。”
“你很想打我吧?可是我偏就告诉你,你母亲是前朝余孽,当年以色蛊惑陛下和隐太子,在其中挑拨离间,引起兄弟不和!最后连一向宽容的皇后都容不得她,这才赐死。”
“你给本宫住嘴!” 公主震怒泼天,气得手抖不已,一把将她推在地上,大口呼气,“你胆敢污衊本宫母亲,污衊陛下后妃……其心可诛!”
“我是不是乱说,自有宗正寺的谱碟可查!位列国公的谁不知道此等丑事!怕只怕,你母亲的那份,要被永久的封存于世了……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女儿,哈哈哈——”
话音刚落,婉卢忽然被一股力道提了起来,后半截身子拖在地上,她心里一惊,抬头对上一双沉沉的眸子。漱鸢额头慢慢低下,狠狠道,“多亏你提醒本宫了。侯将军也是位列国公之一吧?若是你在内禁行凶之事暴露了,国公上下九族怕是要全都覆灭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的父亲得的只是个特封的封号。可是你小小庶女似乎并不得国公庇护,到时候,他是要保九族,还是保你,就要看你的命大不大了。”
婉卢倒抽一口气,忽然勉强笑了一下,“你没有证据,不是吗?”
“证据?如果本宫需要,证据要多少有多少。”
漱鸢额头渗出薄薄的细汗,方才的怒极叫她此时心脉阵痛,她闭了下眼,忍下疼痛,漠然道,“这件事情,我会叫它到此为止……”
“你……”
不等婉卢错愕的表情露出来,她绝望地听见李漱鸢毫无感情地继续道,“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本宫不会放过你的……你要小心了,更要叫国公小心了。本宫从现在起随时随地盯着你们,最好你多多烧香拜佛,不要叫本宫抓住什么把柄……记住了,国公如若犯大事,是要株连九族的。本宫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到时候祸及满门,就不要怪本宫心狠绝情……”
漱鸢一把扔下她,扬声唤人,“幼蓉冬鹃——” 她站起来,胸口一起一伏地艰难呼吸着,然后居高临下地垂视她,一字字道,“国公女见到本宫着实欢喜,喜形于色,言辞激动,不小心摔倒在地,摔伤了脸,好生照料,送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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