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迪盯着杯子中融化的可可,微弱的条纹蔓延开来,浓稠的色泽令她窒息,仿佛身陷沼泽。
“我知道你的忠心,这样很好。可是你的父亲,和其他一些贵族都在反对罗德。据我所知,他们私下里的一些决定极度蔑视国王的权威。你能明白吗?”
“雷伊斯是王。”凯迪没有感情地陈述道。
丽丽莎轻笑道,“你能陪伴芙莉妲成长,是无上荣耀的事情。有人向我汇报过,她很喜欢你,想必你也有尽心尽力地侍奉她。芙莉妲本来会成为真正的女王。”
“不是的。”凯迪的嘴唇动了动。
她感到周遭空无一物,她的全部存在都在被疑惑,悲伤和愤恨灼烧。
所有的一切,不是从某个亲近的人口中听到,不是埃瑞,不是父亲,不是芙莉妲。
从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目的不明的人口中得知。从天而降,将她倾覆。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摆出怎么样的表情,她如此地不知所措,狼狈不堪,只感到血气上涌。
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落下。
她以为自己同她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可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每一次芙莉妲睡在我身边的时候,都跟她同床异梦。
每一次芙莉妲避开我的时候,她都和埃瑞分享着同样的秘密。
每一次父亲对我关上门的时候,他都意欲隐瞒。
他们的对视,他们的语言,他们心照不宣的感应,对事物的想法,所做的决定。都与我无关。
你们是觉得我笨吗?觉得我脆弱不堪?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凯迪感到无知的愤慨,不由得哭了起来。
芙莉妲是要做的女王的人。而凯迪因只是个蠢货。
她被自己气哭。并且越哭越厉害,接着剧烈地喘了起来。
“你…没事吧?”丽丽莎忧心地问道。
凯迪感到伤心,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越是想压抑心中的怒气,就越发委屈气喘。在凯迪的记忆中,只有当她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才会有如此激烈的伤心反应,无法抑制。
可此刻,她就是不能停止哭声。
哗啦,茶杯碎裂在地面,连同凯迪一起,倒在地上。她扶着地面,肩膀剧烈地起伏,泣不成声。
丽丽莎站了起来。侍女们围了过来,吓得目瞪口呆。
“快,把她扶起来。”王后说。
“她怕不是有什么病吧。”一个侍女小声说。
王后瞪了她一眼,亲自俯下身,“你怎么了,利恩小姐。”
她的手刚来到凯迪身边,凯迪就猛地抓住那个莹白的腕子,用力捏着,“王后…对,对不起。看到您,我,我…就不住地想起芙莉妲,伤心过度,以至于如此失态。我有很严重的哮喘,经常会发作。恐怕…恐怕侍奉不了您。”
“叫医生来。”丽丽莎临危不乱地说道。
“我有药。在朋友那里。”凯迪气息微弱地指了指对岸,“请允许我,让我走……”
“你们扶她过去。”王后下了命令。
凯迪在侍女的陪同下,由王后目送着离开,她由着她们搀着她,度过桥面,回到对岸。
斯嘉丽看到满脸通红,眼泪直流的凯迪着实惊了一跳。
凯迪倒在她身上,抱着她的腰,把手伸进她裙子的口袋里,“快把药给我。”便不由分说地夺了一颗斯嘉丽给孩子准备的糖塞进嘴里。
她们给她倒了水,看着她逐渐平复。正当侍女准备离开的时候,河岸边传来一阵隐隐的骚动。
“好像是王后来了。”斯嘉丽张望道。
凯迪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当着侍女的面,她只能看着斯嘉丽摇了摇头。
丽丽莎的太阳伞移动,越来越近。终于,王后走到她们的餐桌方向。斯嘉丽看了看凯迪,起身行礼。凯迪也想站起来,可她扶着桌子倒在了斯嘉丽的怀里。
“免礼吧,利恩小姐。你好些了吗?”丽丽莎走到她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我觉得好多了。”凯迪看起来依然十分虚弱。她没有预料到王后会跟来,周围的人都看着她,层层叠叠,像被推上最高的悬崖。
王后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可怜的姑娘。你好好休息几日。”她慢慢地说道,“但是,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丽丽莎将自己的胸针摘了下来,摆在凯迪垂下的领角上看了看,尖针穿过凯迪的布料,仿佛扎在她的皮肤上。“你对芙莉妲的感情令我动容,有了这个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不过我想尽快见到你,知道了吗?”
她把那枚绿宝石花团的胸针给凯迪佩戴好,和善地说道,“你要来哦。”
看着王后的笑容,那无懈可击的表情,凯迪感到浑身发凉,她的目光有种摄人心魄的强度,那个瞬间,她觉得王后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她也终于意识到丽丽莎有着无可摧毁的控制欲。任何人都休想忤逆她。
跟随王后的脚步,人们逐渐散去。凯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上的泪痕已经散去,看不出半点羸弱,她的脸泛着健康的红晕。
“凯迪,你要去皇宫了吗?”斯嘉丽忧心忡忡地问。
“死也不去。”她没想到王后如此步步紧逼,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后为难你了吗?”斯嘉丽问。
“我能解决,不用担心我。”凯迪为了安慰斯嘉丽轻轻笑了笑。
哇啊———侍女怀里,斯嘉丽的宝宝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哭了起来,凯迪感到心烦意乱。
这个间隙,一个高大的阴影投射过来,凯迪抬起头。
“利恩小姐。”皮埃尔靠近她,说道,“你愿意跟我走走吗?”
她同意了。与他一同离开了人们的视野,绕过行宫的建筑,来到宽阔的庄园内部。
凯迪捡了一根有点儿粗的树枝,棍子似的拿在手上,兀自走着,踩着脚下的落叶。
“你不跟我说话吗?”单调的散步中,皮埃尔终于问道。
凯迪朝他偏了下脸,说,“你的衣服真好看。”
“上次,上次见面你就说我衣服好看。”皮埃尔说。
“是吗?”凯迪说,她开始对自己的敷衍有点不好意思。
“刚才,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那么激动。”皮埃尔说。
“我本来就很容易激动。”凯迪回答,而后加了一句,“哮喘,刚才是因为哮喘。”
砰地一声,她泄愤般用棍子把一颗石头打到树上,力气之大,半点不像个病人。
“王后为难你了吗?”皮埃尔停下了脚步,“你可以跟我说的,我会帮你。”
凯迪没说话,鼻尖却红了。她马上把领子上的胸针摘了下来,放进口袋里。此刻的她多希望有人能帮她,皮埃尔或许可以做到,可她不能接受。
秋风伴着落叶吹乱她的头发。凯迪低下头把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皮埃尔脱下外套将她围住,顺势朝她靠近了一些。他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能感觉得到,他很紧张。凯迪的棍子掉在了地上。
“你想做什么?”凯迪问道。
“我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依靠我。”皮埃尔说。
“谁让你抱我了?”凯迪抬起头,看着他。“让你失望了,我是有困难,但我没有你现在看到的这样脆弱。放开我。”
皮埃尔尴尬地放开了凯迪,凯迪却把他的外套自己穿好,确实冷,她不想委屈自己。
“我只是想让你好受一点。”皮埃尔说。
“那我还该谢谢你趁人之危吗?”凯迪说。
她扭过头继续往前走,原来被比自己高那么多的男人抱在怀里是这样的感觉。刚感受了他人的温度,她吸了吸红红的鼻尖,她想她的小矮子了。
凯迪重新捡了一根棍子,回过头对皮埃尔说,“散步说话可以,放尊重一点,不然打你了啊。”
皮埃尔笑了。两人沿着庄园的小路一直走,渐渐也聊了一些。她在与皮埃尔的谈话中游走,心情也舒朗了一些。不觉过去很多时间。
庄园大门的西侧是宾客随从的休息区,以及行李马匹的存放地。远远地,一个背斜挎包的年轻人在大路上奋力奔跑。
他长长的背带连着松瘪的挎包,拍打着他的大腿,一荡一荡。
“利恩小姐——利恩小姐——”
“恩?”凯迪定睛看了看。是乡下的邮差,是谁在用家里的地址联系她吗?想必十分要紧,凯迪隆起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