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的车和人从她面前走过。她突然发现自己就这么走出了调查兵团,连药都没有拿。
她什么都没想,看着来往的行人,让自己的脚慢慢动起来,在路口找到一辆马车。
她告诉车夫,“到特罗斯特东面的城郊去,我要回家。”她坐好,对着前来关门的车夫说,“请走慢一点,我刚做了一个手术,身体还没有恢复。”
她用平静的语调说话,张着圆圆的大眼睛。
马车夫看着她,眼中生出了同情。如此优越而惹人怜爱的姑娘,自己一个人。
车轮转动起来,凯迪坐在布包的椅子上,车身微微摇晃。她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可回想起马车夫看她的眼神,心里却委屈了起来。
伤口的痛觉不时就传来,她出了不少冷汗。可她没有哭。
她听着车轮碾压土路的声音,看着窗外逐渐浓密的树影,和远远近近变化的风光。
心里什么都没想。
☆、破墙篇
凯迪沿着蜿蜒的小路回到城郊的镇上。
她没有听从利威尔的回王都去,她想先与哈德森太太见一面。
她的身体受了伤,特罗斯特一团糟。她坐在马车上,木头似的看着窗外,一动不动,以此减少痛觉。
巨人来袭,毁掉了一半的城市,墙内世界的集体从一个大的层面陷入混乱。不仅如此,平静生活中琐碎困难的诸多隐患好像一时之间同时爆发。
可哈德森总会有办法的,凯迪想。她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更想见到她。
上一周,哈德森带着烤好的苹果派来建设部的住所看望凯迪。
“我只是顺道来的。”哈德森太太给凯迪泡好茶,看着她用叉子把派送进嘴里。
她手脚麻利地帮她做好清洁,叮嘱她照顾好自己,便要离开,“布莱克洛克小姐请我到她的家里教授刺绣,我必须赶回家里去做准备,我一刻都不能多待了,凯迪。”
“好的好的。”凯迪说,“其实我可以自己收拾屋子的,不用你特地过来一趟。”
“我是顺道才来特罗斯特的,我说过了!”
有些事哈德森不会承认,她总希望与他人保持距离,她的自尊心很强,性格内敛,凯迪早已习惯了这一点。
现在,凯迪要去见她。她可以对她说话,告诉她很多事,比如怎样让身体康复,怎样继续明天的生活。凯迪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得到他人的建议和陪伴。
马车行驶到河边,几棵年老的桦树背后,坐落着一座白漆的木屋,木屋的后面,几片低矮的青色屋顶围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凯迪摇了摇铃,车夫让马车停下。
这里,是村落的卫生站。
“就到这里,谢谢你。”凯迪从马车上挪下来,扶着车夫的手臂,微笑着道谢。
此时秋意正浓,树叶沙沙作响飘落地面。凯迪踩着厚厚的叶片,走到门前。
哐哐哐——她砸响铜环。
木门缓缓打开,一张瘦而蜡黄的脸出现在门后,药师洛根·科恩的双眼中露出一丝惊恐。
“弗利沙医生在吗?”凯迪问道。
“呃,在。”药师洛根点点头,赶忙打开门,似乎因为什么事松了口气。
他高而瘦的身子一颤一颤地走在前面,将凯迪带到了医生的诊疗室。
年迈的弗利沙医生正伏案埋头,他闻声注意到门口,随后睁大了眼睛,“凯迪,啊……谢天谢地,是你。”他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握住凯迪的手,这个乡村医生对谁都十分亲切。
“医生,我想拿些药。”
弗利沙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突然盯住凯迪,他敏感地发觉了她身体的异样,这逃不过他睿智的双眼。
“你哪里不舒服吗?你看起来很不好。”医生的目光拉开距离,开始审视。
“嗯。”凯迪应了一声,“应该没什么大碍,她指了指伤口的位置。”
“噢!”医生扶着她坐下,“让我看看。”
她解开衣服,露出了渗血的纱布。
“你这个姑娘,怎么搞得!”医生大为惊叹。
“别的医生已经看过了……啊……”粘着肉皮的纱布被医生揭了下来,合在一起的伤口张开一小下口子,又像嘴巴一样合住了。
“呜……”凯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有没有伤到器官啊!”医生问道。
“好像说我的肝脏有一厘米的刺伤,我的伤不重吧?调查兵团的医生说了……”
“谁说的!你伤得这么重必须马上躺下!”
医生的白胡子在阳光下显得无比坚硬。他拿了极细的医用针线,将凯迪的伤口消毒,缝合,重新为她包扎。
洁净的白色纱布覆盖住了触目惊心的黑线,凯迪看着白色的墙面,眼底都是黑线的阴影,心里皱巴巴的。
“你必须住院修养。”医生的白胡子动了动,而后沉默了片刻。
“或者,回家去卧床静养。”他补充道。
凯迪抬起头,医生的目光落了下来。
“哈德森没多少时间了,你要知道这件事。”他的声音掷地有声,重重击在凯迪的心上。
“什么?”凯迪的眉心紧在一起,浑身发疼。
“巨人来袭之时,在举村撤离的混乱中,哈德森摔倒在你家门前的破路上,十分不幸,她的骨折引起了严重的并发症。”
凯迪的疼痛回荡在身体里,每经过一次肝脏都跳动一次麻木的痛觉,让她觉得难以呼吸。
“只是骨折而已……为什么会……”她仿佛不敢相信。
“她已经是一个很老的妇人了,老人衰竭的速度是你无法想象的。”
“我可以带她去最好的医院。”凯迪脱口而出,“我需要马车,两天!我们就可以赶到王都。”
“她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凯迪。对不起……已经太晚了。”医生抱歉地看着她。
“哈…”凯迪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啜泣,干干的,没有过多的情绪。
“我…必须留下来陪她。”她说。
凯迪没有住院,医生陪着她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分,弗利沙医生吩咐洛根去找点吃的。凯迪面色苍白,立在厅堂之中,家中静悄悄的。
“很多村民都撤离了。今天中午我来看过她一次,她现在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她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相信。”医生说。
凯迪轻轻推开房间的门,一种很难形容的气味溜进她的体内。床上的人盖着白色的被单,静静地躺在那里。床边放着一个水盆,毛巾架,是被人临时搬来的。桌上散落着几颗药粒。凯迪始终无法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脸上。
她走到床边,哈德森的身躯被白色包裹着,她看见她脖子上的皱纹,松弛发暗的斑点。她的脸上不再饱满红晕,微微凹陷,显现出骨骼的弧度。头发一根一根□□而分离,她能看见她的毛孔,她呼吸的鼻翼。
她似乎睡着了,没有一点反应。
只是几日不见,哈德森就变成这般模样。凯迪没有被吓倒,她只是十分难过。她抬起头看了看医生,医生的双眼平静地如一潭清水。
凯迪突然转身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穿过起居室,厅堂,她急切地想念冰凉的新鲜空气,她几乎是跑着冲到了廊下,单手抱住一棵木桩猛烈地呼吸起来。
哈德森太太就要死了,她现在知道了。
医生的脚步越来越近,凯迪的呼吸逐渐平稳。他们一同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的山谷,西落的太阳染红天边,在凯迪的瞳孔中形成一个红色的点。
“哈德森一直都没有结过婚。”医生开口了。“她有过一次机会,可在结婚前夕,她的未婚夫不幸战死了。”
“战死?”在这个世界,凯迪只能想到一种解释。
弗利沙医生看着远方,好像陷入了回忆。
他们在廊下聊了很久,直到洛根带着食物回来。凯迪并不想吃,可医生强迫她吃了一点。
等到医生走后,把凯迪独自留在偌大的房间中。
“明天我会来观察你们的情况,多保重,凯迪。”
就这样,凯迪陷入了独自照顾老太太的情况。她没有依靠,为自己换药,给哈德森擦拭身体。当她身处其中,她没有再去想过依靠别人。
第二天的日中,有一次,哈德森的眼睛张开了一个小缝。
方形的窗外照着白而耀眼的光,凯迪握着哈德森的手,温热粗糙的手掌,皱起的手背覆盖着没有弹性的皮肤,搓起来像是塑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