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迪断断续续说着,双手紧紧握着茶杯。
弗里克斯应了一声便马不停蹄地跑出房门。
而后,凯迪抓起从茜玻处得来的黑布袋,冲进茫茫黑夜中。
她知道那家典当的位置,是因为曾经的助军慈善活动,作为代表筹集了许多捐赠物品并且兑换了相应的金钱。
凯迪推门进去,被强烈的灯光刺得眼睛一痛。她把布袋摔在柜台上,在老掌柜带老花镜的间隙掏出了带在身上的匕首,抵在了掌柜的胸口。
像上一次利威尔做的那样,她不想浪费工夫,也在没有心情讨价还价。
“喂,把你店里所有的钱都给我。”凯迪压低声音,目光锋利。
老板是个明白人,也没多少,拿出几大叠新流通的钞票,奉上金子。凯迪把他们装起来,老掌柜和她都是体面人,她道了一声谢谢。
现在,有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在凯迪的脑中,在她困难的时刻,她想起了从小陪在她身边的夏佐。
从特罗斯特离开之前,她曾经收到过一封夏佐写来的信,言辞之间全部都是分享新生活的喜悦,夏佐喜爱的写作事业似乎为他带来了名气和收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听说他的第一部小说反响平平,可之后的第二部小说却犹如惊雷,一鸣惊人。并且受到出版社的赏识,已经结清第一笔稿费,等待出版。
凯迪赶到信中提到的地址,那是一间洋溢着温馨气息的小院子,藤蔓爬出墙角,柔和的光映照四壁。
凯迪隔着门望了一望,四周非常安静,隐约传出一些餐盘碰撞的叮铃响动,透着股清新的生活气息,而又因此散发出寡淡的平实。
凯迪伸手叩了叩门,忽然预感到了什么,一种想要转身离开的冲动涌了上来,却扼杀在了夏佐迅速的开门之后。
熟悉的夏佐留了两撇小胡子,带着一顶塌而圆的褐色帽子,圆眼镜,手指上夹着一根烟。他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撑开,水面不足的眼圈上露出一个久违了的笑容。
他依然年轻,有一股子陈年樟脑丸的旧毛衣的香味。凯迪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把这几年的分别送进体内然后咽下,也轻轻地笑了笑:“夏佐。”
“进来吧,来吧。”夏佐说道。他总带着点拘谨和害羞的神情,此刻依然是这样,即使凯迪知道他已经成长,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能自己做主的男孩,他依然有些纯粹到令人心疼的眼神。
凯迪走进院子,走上房屋的台阶,从门里,缓缓走出一位女子,立于门口,用亲切的声音问道:“夏,是谁来了?”
凯迪的预感是准确的,当她敲门的瞬间,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家里有一位女主人,泄为作家缔造这份安宁和煦的,一定是一个女人。
“凯迪,这位是安蓝,我的妻子。”
随即,夏佐介绍道。
凯迪点了点头,说道:“你好,安蓝。”
“啊……”安蓝是典型的南方姑娘长相,身形修长柔和,带着水气的双眼和软糯的音调:“原来您就是凯迪因·利恩小姐,夏佐向我提到您,今天终于见着了。”
安蓝的嗓音很甜,笑起来眼尾一弯,让凯迪想起小时候夏佐捡来的那只小橘猫,还没来得及长大和发胖,就死在他的怀里,是个漂亮的孩子。
“嗯。”原来如此,凯迪在心中想。
她的心忽然柔软起来,全然不知如何再说出口——想请夏佐帮帮她的话,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夏佐把凯迪让进屋中,客厅里有烟草的味道,对着阳台采光最好的位置,放着一张很大的实木书桌。
显然,这个家的一切都在为了支持他的事业而运作。凯迪也知道,夏佐不是那种把写作当做生意经营的商人,写作是他的人生,他的精神,他找到了自己与世界相处的方式。
凯迪忽然对自己一直没有读过他的小说而心生愧疚,夏佐有寄给过她,甚至讲第一部作品的手稿寄给了她,可她只是满意而珍惜地放进书架,像是安放一个摆件。
安蓝给凯迪端上茶水和糕点,凯迪喝了一些茶,与他们交谈寒暄,却始终无法讲到此行的目的。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决定不再打扰夏佐的生活。
她在最无助的时候想到了他,也在目睹了他单纯安静的生活后,突然明白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依靠他了,他也再不会把所有的期待集中在她的身上,毫无顾忌地向凯迪小姐撒娇了。
所以凯迪迷迷糊糊喝完茶,便要起身离开。
是夏佐先沉不住气了:“你该,该不会就是来看我的吧?”他扶了扶镜框,开口问道。
“嗯,路过,刚好想起来你在附近,好久没见了。”凯迪表现出正常的样子,可是她太不会撒谎了,尤其是在夏佐面前。
夏佐没再说什么,送她到了门口。直到凯迪戴上帽子,低下头,也没有问出一句话。
夏佐总是能看见她不愿示人的一面,比如她乖乖坐在书桌前,眼睛看着书心里却想着院子里的杏树;比如她把杏仁一粒一粒藏在蜡泪里,以便逃避吃它们;比如她其实很后悔从家里走出,却一直自己的父亲暗自叫着劲;比如她其实一直都没能改变,他也希望她能够一直不变。
咔哒,门被合上了,夏佐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凯迪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仿佛从没来过,犹如一阵转瞬逝去的晚风。
他们曾经那样接近,又从没靠近过对方,凯迪一定有什么难处,夏佐知道,他最清楚不过了。
身处这间房子,那种平静而和煦的氛围又一次拥抱住他,和妻子确定而安宁的幸福,坚持理想不懈创作,他已经有了一切。
夜晚一如往常的光线充盈着他们的家,妻子柔和的身形靠向他的书桌。
“安蓝,我想出去一趟,我有点事情必须要办。”夏佐平静地说:“我要去寻找这部小说的结局。”
妻子微微一笑,闭了闭眼睛:“去吧,你的小说需要一个像样的结局。”
夏佐迈着孩子般的步伐跑出院子,他的书桌上,一个正在创作的故事未完待续……
大小姐与出身低微的军官的爱情故事,俗套的背景,常见的人设,怎么都写不出新意的久别重逢……
他在夏夜里昏暗的王都小巷里找到了故事的女主角,她正无依无靠,伤心地掉着眼泪。
女主角看见夏佐,背过身去,哭得更厉害了,她委屈地抽泣,本该没有人看见。
夏佐轻轻靠近凯迪,拍了拍她的肩膀,凯迪想抹掉眼泪,一串水珠又连连坠落不止。
楚楚可怜的女主角,把所有的事告诉了作家。
今夜,她为爱人哭泣。明天,她发誓要拯救爱人。
☆、尾声篇(只是加了作话)
今日是开庭的日子,凯迪在夏佐的陪伴下来到米特拉斯的法院门口。
手持剑与天平的女神雕像蒙着双眼,其下的石座上雕刻有司法女神的内心独白:
“我来自遥远的古罗马,历经千年,但痴心不改。虽然我蒙上了双眼,但不代表我闭上了眼睛。看不见纷争者的面貌,就不会受诱惑,也不必怕权势。我将用正义之剑维护公正与和平,为实现正义,哪怕天崩地裂。”
天崩地裂,多么好的结果。
此刻的艾尔迪亚人都向往着这样的结果,利用地鸣,让世界天崩地裂。长久的压迫与牢笼让他们太需要一次爆发,耶格尔给了他们希望,像轻易点燃的历经千百烈日炙烤的干草,燎原之势熊熊烈火。
凯迪走上台阶,带着短边缎帽,一副足以遮蔽半张脸旁的太阳镜覆在其下,凝固情绪的红色嘴唇凸显出冷漠的气质。仿佛任何变故与她无关,自有决意的内心。
她突然在人群中定住了脚,身旁的夏佐适时我了我她的手臂,投来一个坚定的目光。她才继续向前,与人们一起走进这场公开审判的会堂。
法官是扎克雷总统遇刺死后上任的新派拥护人,原先的财政部长。对于凯迪这样墙内初代贵族的后代来说,他是陌生的面孔。过去风云显赫的家族在动荡中逐一倾倒,就连王族的雷伊斯,也只剩下希斯特利亚一位孤女,被关在宫中待产,丝毫没有自由可言。
要说延绵不绝,居然只有波克家族一直稳居高位,凯迪也已很久没有见过埃瑞。
他曾经对她两度下过狠手,却一直没有露面把话说开,凯迪抱着宽容的心态等待,他们还有那么多的岁月,她总觉得不必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