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忽然抬头,与偷袭的她面面相觑。她把自己抛得太彻底,收不住力道直直砸上他下颌,他痛得闷哼一声捂住下颌,眼泪哗哗地看她,“孟孟,疼。”模样竟然有点委屈。
孟晚流也很震惊,酒鬼怎么会是聂云卿,刚刚那近距离的一撞,她也晕了,被扑面而来的美色撞晕了——怎么有人能长成这样?眉目勾连,成绮丽秾艳之势涂抹山河;唇鼻相对,接断壁陡崖之险荡平九州。远看尚觉还好,近看简直要了人的命,要不是孟晚流滤镜深厚用意念把他强行想成小正太,估计能当场扑上去蹭。
太过惊艳,孟晚流缓了几秒才意识到他不是喝不了酒的吗?
她于是问:“你饮酒了?”
“饮了,礼部尚书非说要……敬,我就都饮了,还有吏部那老儿,成天看我不对,我给他喝……倒了”他洋洋得意眉飞色舞,殊不知他现在的眼色就像在抛媚眼,孟晚流心中一把火在烧。
他见她不夸他,又凑近她,“孟孟,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听他语气几乎与现代人无异,她不由心惊,她给他带来的变化竟这么大吗?
她按下心头触动,对他道:“不厉害。饮酒可醉他人,不可醉自己,醉了便输了。”
他不赞同的靠在柜子上,“可是如若不醉,便见不到想见的人啊。”
孟晚流触电般缩到柜子底下,心跳得像两百个小人在线蹦迪。他说的想见的人是她吗,他发现她不见了吗?
等她再探出头,他已闭着眼歪在柜子边沉沉睡去了。
孟晚流:……这算是不娶何撩吗?
她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感慨,又因为试验者是她自己而心情复杂。
她和他都不知道,这竟是他们最后一次纯粹地在一起聊天,往后硝烟不断,昨日种种犹如一梦。
元盛八年秋,泊林光王一统南方,号燕军。甘南、浙余、关海等地悉数落入彀中,相邻之地亦蠢蠢欲动,有投靠之意。聂执笔急召重臣入宫觐见,共商要事,然,重臣其心不一,策论久而未决,燕军势如破竹连破三城,满朝皆惊。
元盛九年春,聂执笔忽染风寒,几日未朝,帝亲视之,路遇埋伏,亏有圣刀相互。时燕军被困崇州,崇州士兵依山抗之,乃阻其路。
元盛九年夏,崇州以上陵县与勾连,夜开门,使军入,崇州陷。京城犹自歌舞,聂执笔十八生辰,大摆其宴,乐坊青楼最负盛名者尽皆献艺,朝廷百官前往者不计其数,唯丞相程登仍公务加身,不舍昼夜。
元盛九年冬,燕军攻破丹阳门,自此大秦最后一道屏障已破,一马平川任由驰骋,京城如稚童袒露人前,战战兢兢。
元盛十年春,京城的门被铁蹄叩开,御林军严阵以待,仍不住溃败。
优渥的生活过久了,人容易失去斗志。习惯了盛世太平的御林军也是,所以当他们遇见甲胄陈旧面黄肌瘦却满脸杀气的燕军时,一个个慌不择路,人高马大的汉子被人追着屁股跑,可谓是终身丢脸的事了。
光王宋里站在人中央,声音平稳开阔,“本王乃泊林光王宋里,愿许尔等三诺。一诺躬耕有地,二诺徭役全免,三诺四海太平,再无征伐。”
此语一出,抗拒抵触的人们都动摇了。到谁统治之下不是活,但活成什么模样还是很有不同的,燕军能打到京城,基本上就已经胜券在握了,他们心思别扭却也知道迟早有一日得低头,没想到光王竟能给予这样的许诺。
宋里看人表情就知道他的话多半是被接受了,于是领兵闯入皇宫。
皇宫里的宫女和宫人卷着财物慌乱逃出,昔日有多森严如今就有多破败,在危急时刻,皇宫连破庙都不如。
在宋里即将踏入宫门时,宋智拦住他,一双狡黠灵动的眼少有的肃穆,“兄长,由我代为开路吧,切莫有妇人之仁。”
宋里与他僵持了一瞬,默不作声后退两步。
于是血腥与杀戮席卷皇宫,一线直逼皇宫中央。
……
孟晚流将目光收回,疲惫地钻回皇帝的龙床下。自姚平郡回到京城,她就越来越衰弱,她知道这是一种预兆,等大秦覆灭,就是她离开的时候。
一双手将她甩出来,她哐当掉在青斑小案上。
皇帝破口大骂:“你不是圣刀吗,怎么兵临城下你不管呢?”
孟晚流忽略四分五裂的疼痛感冷冷道:“陛下难道不知,人心所向,则天?”
皇帝一阵晕眩,熟悉的躁怒感涌上来……
清凉的气息将他包裹,郁结之气顿消,皇帝信赖地看向少年,又深深嗅了嗅少年燃起的香。
“今日这香为何甜丝丝的?”皇帝奇道。
“寓意陛下从今往后的日子长久美满。”少年微笑,目光却落在案上的刀上。快了,待得此间事了,他便携之隐居,定无人再敢欺她。只是……他会尽力劝说。
皇帝叹了口气,“朕都要沦为阶下囚了,还美满什么?”他突然精神一振,大力抓住少年肩膀,“爱卿你是不是有法子救朕?朕知道的,你没什么不会的,你是这世上最能为朕分忧解难的人。”
“分忧解难?”少年挑眉反问,眉目间竟有几分阴邪之气。
皇帝悚然一惊,再看时只觉往日宽厚好欺的少年浑身都是尖利的刺,看他的目光半分温度都没有。
皇帝突然一阵发冷,“聂云卿你这是?”
“陛下醒了?醒了也好,也该来了。”聂云卿拾起案上没力气动一下的刀,攥紧。
皇帝不明所以地看向殿外,乌泱泱的人群正以极快的速度行进,过处偶有阻拦的人,都被踏在靴下。
宋智意气风发直指寝宫里直立的二人,“终于找到你这狗皇帝了,来人,把这二人都斩了!去旧时糟粕,迎辉煌新章!”
将士的情绪高涨,正要大声回应,忽然有人阻拦。
“慢着,生擒就好,不必要其性命!”
回头一看,是他们的王。
宋智不可置信,“兄长,都到了这节骨眼你为何还妇人之仁?”
宋里很坚决,“你放心,狗……”他似乎第一次这么说人,有点卡壳,“狗皇帝我会处置,绝不饶过,只是不是现在。你带兵在外守着,我先入内。”
说完,他执剑进入寝宫。
皇帝看到一个执着剑的人慢慢走近,下意识去拉聂云卿挡在身前,聂云卿身形巧妙地一闪,竟到了宋里身后。
皇帝看着视若无睹的宋里忽然顿悟了什么,口瞪目呆道:“你竟与贼子勾结!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朕?”
聂云卿回神道:“臣去潮西,前太守提早将粮仓的粮调走,陛下也不甘人后把救济粮调去北疆,陛下可有与臣说一字?塔拉达凶险异常九死一生,陛下派臣出使时,可有想过半分后果?陛下将臣捧至至高之地,可知臣在朝中受到多大阻力,又知道臣近年遭到的暗杀比陛下都多吗?”
皇帝愕然,这种小事他怎么会关心呢,他甚至对聂云卿说的话一点印象都没有。
聂云卿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屑地笑了笑,“当然,臣若是真放在心上,早就吐血而亡了。臣从幼时便开始谋算,陛下记得数年前臣的论道吗?臣非爱出风头,只是为了吸引陛下注意,果然陛下似乎有考量之意。后科举、入仕,臣的一举一动,皆因陛下而变。直至今日,算是终结。”
比心腹谋反更令人震惊的是心腹从一开始接近就是为了谋反,皇帝震惊到无以复加,“朕欠了你什么值得你这样处心积虑陷害朕?”
聂云卿近乎无辜地笑了笑,“陛下当然没做什么,只是先皇抄了臣满门,臣怎能不还呢?不过后来臣也想明白了,让陛下就那么简单地赴死不好,不如让陛下眼看着自己的江山落入别人手中,也算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意在讽刺他为政刻薄,施虐百姓。
抄满门、满门……皇帝想起来史书上被改的传记,“你父亲是慕有光?”
“然。”少年坦然承认。
他忽然冲过去,袖中一把短匕刺向少年命门,速度快得无法躲避……
一阵金属交鸣的碰撞声,他的短匕碎成两半,阻挡之物却比短匕更惨烈,几乎碎成齑粉。
弥留之际她对宋里说:“你应过我的,留下聂云卿,他是个好人,只是被旧朝耽误了。”她终于能够有底气地说出这句话。她只是遗憾,她怎么早没发现他与新朝的联系呢,否则两人不用相识如仇敌,把彼此瞒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