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你但凡开口,我便会杀了那些蛮夷。”她终于耐不住,先开了口。
少年脚步不停,一路往前走去,走过的脚印很快被雪淹没,连同他整个人都要被纯白的背景淹没,再也找寻不到。
孟晚流心下一慌,将三米的距离缩成两米,再次开口,这回语气低了许多,“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我若知道陛下派你来的是这鬼地方,我一定——”
“还能抗旨不成?”少年冷冷打断,显然不相信她有这胆量,似乎觉得自己语气中包含了不该有的情绪,他放缓语气,“圣刀不必愧疚,圣刀所做皆是为国为民,大局之下个人私利可不计也。孰轻孰重聂某清楚。”
也许,还真能抗旨,圣旨是个什么玩意……打住!这观点太过惊世骇俗,孟晚流不敢透露。她只能再默默想法子唤回他生的希望 。
不知他吃哪套,她就每套都来一遍,轮番轰炸。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她一咬牙,决定把自己的心路历程汇报一遍。
“那个,也真怪我蠢,以为皇帝给你派了个好差事,还屁颠颠把你往火架子上送……”
少年突然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来了一句,“圣刀这遣词造句,颇似一位故人。”
孟晚流准备的煽情语录一扫而空……成心的吧,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使团离开塔拉达不久,就被困于风雪之中。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后悔,会不会跟着聂大人和将军就不用遭此厄运了?
回答他们的只有鼓荡的风声和永无止境的雪。
因为迷失方向,走了半日他们也没走多久,想着或许过一会儿聂大人会回来找他们,走得越发的慢。
这一等还真等来动静。身后传来规律的嘚嘚声,有谁骑马来了,他们惊喜回望,果真不是幻觉。
远方人马由远及近,就是数量太多了点。
透过雪片,依稀看见他们上半身依旧暴露于风雪中……
一阵面面相觑,他们终于确认,那哪是来救他们的啊,分明是来杀他们的。
有了这个认知后,他们不约而同往前方的冰湖奔去,湖面的冰结了有些时日,但耐不住人多,噼里啪啦出现裂痕,逐渐扩大……
等追击的人赶到,湖泊上碎冰漂浮,寂寥宁静,仿佛不曾有人打扰过,却也再无生机。
归乡已然无望,与其蒙受屈辱,不如保留最后一份属于大秦的风骨。
诸盟骑并没有被这种殉国的精神感动到,只是遗憾少了一次练刀的机会,等到有尸体浮上来他们便启程,去找下一个对象。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人走不动路,少年腰杆子挺得笔直,像矗立不倒的帆。代价是他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
“歇会儿吧,这样未必能活着回去。”孟晚流劝道。
少年摇了摇头,一双流水飘花的眼眸望定她,“我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圣刀到底图我什么。我不介意利益交换,可圣刀高高在上,怎会有求于我?如果没有利益稳固,那就是别有所图。圣刀从来不肯与我说明真实意图,那我只能这么理解。出言不逊,圣刀见谅。”
到底还是来到这一步,孟晚流思忖着该怎么说好,甚至想自曝马甲,可是那双漂亮却空洞的眸子在提醒她,你这么做无济于事。
她鬼使神差地回了他的问题,“图你好看啊!”
少年罕见地怔了一下。想过很多复杂的理由,就是没想过这么肤浅的,真是……
“终于找到了,可让弟兄们一顿好找!”
以他为圆心,骑马的汉子围成一个圆,将他包裹在内。
“王特下指令定要杀你,但会厚葬。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客套话只是走个流程,没等少年回应他们就自行其是。相互都是同僚,配合天衣无缝,有人直取头颅就有人截断后路。雪光连绵起伏,比白雪更冷冽。
幽蓝光芒是天地里第三抹颜色,横扫的气势犹如千军万马,一刀可抵四面八方扑面而来的杀意。
车鞠的汉子从来所向披靡,一碰到这怪刀却觉得手都要震麻了,像徒手打一座山,有种难以言喻的渺小之感,无论用多少力气都无法撼动其一丝一毫。
他们费尽了力气攻伐,愣是无法接近这把刀和刀下护着的人,还没触碰刀身就被气息震回去。
谁都没想到一把身量不长的刀竟然嚣张成这样,有这种刀在大秦,还有什么可打的?这想必就是所谓的圣刀了吧。圣不圣不知道,霸是真的霸。
搞不定刀,他们只好从目标人物下手。“大秦生的就是你这种窝囊货?王说了,你是个差点沦入畜生道的人,死亦不足惜。”这话是他们根据听闻的内容编的,他们也忐忑能不能成功激将。
仔细看,对方脸色好像白了白,又好像没有,但是有什么红色充斥了自己眼眶,为什么能知道呢?因为同伴眼眶也是啊。
畜生道!他们还敢提?属于刀的酷烈杀意席卷意识,孟晚流脑海里只残存一个念头,就是杀了这些不积口德的人。
这念头如野草生长,并促使她付诸行动。她静时沉郁,一旦动起来就雷霆万钧,刀锋所指之处无一幸存,叫万物都俯首称臣。
诸盟骑人死前的一瞬间想的是,有这样强大的守护神在,车鞠恐怕征服不了弱小的羊羔了。
每次被刀的本能驱使后,孟晚流恢复清醒的同时会陷入脱力状态。
她有点慌,她竟然在他面前杀人了,还血腥残暴地杀了这么多,完了,她绝对在他黑名单躺着,还是一生黑的那种。
却没想他轻轻拾起掉在雪地里的她,若有所思道:“这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吗?”
孟晚流这下直接晕过去了。
发现她没动静了,他看一眼一地死尸,并无她想象中的疾风骤雨。他眼风锋利凉薄,“诸盟骑,为害北疆十余载,抢掠之事从不断绝,豺狼也。今葬身于此,慕有光九泉之下也该快意。”
阿史那接到消息。
一是塔拉达外不远的冰湖浮起不少尸体。二是最重要的人没被截杀,反而诸盟骑死伤惨重。三是诸盟骑身上伤口刀刀在要害,大概率出自大秦圣刀之手。
第一个他一掠而过并不关心。第二个聂云卿成功脱逃他虽然遗憾,却也坦然接受,不过是以后多个敌人罢了,不能再为此费心了,聂云卿毕竟是大秦臣子,他得顾及大秦的面子。第三个则是最凝重的,恐怕十年之内车鞠都不能与大秦开战了,除非这把圣刀自己玩腻了不再庇佑大秦。
他能做的,是静静蛰伏,等待翻身的那一刻。
第51章 北归
大军一路走潮西,翻长岭,过邵阳,渡泱江,兵士个个神采飞扬逸兴遄飞。
镇守北地的大将军崔悔是此次的领头人。当兵刀和兵刀的“代言人”消失以后,他自然而然又掌握了主动权,等回京以后皇帝问起,该如何还不是他说了算。何况兵刀是个傻的,文书写的东西反而于他有利。
越想越心情舒畅,崔悔决定等回了京城就大摆筵席,让人都沾沾喜气。
这份喜悦像能传染,渐渐地,整个军队的兵士都喜悦起来,队伍行进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们似乎忘了,还有同胞仍在千里之外的冻土挣扎,不得解脱。
寒冬腊月,京城比起往常的热闹冷清许多,今日却意外地重现生机。百姓一大早就聚在道上排成长队。
临近晌午,遥遥的,城外终于有了声息。
铁蹄碰撞地面激起碎雪淤泥,洁白崭新的雪转瞬间坑坑洼洼,不成模样。
百姓们抻着脖子去看领头的人物,话本子都在心里铺好了,只等着提笔狂书。将军该是何等的威风霸气,降敌虏于股掌之中,又是如何引闺中少女倾慕,最好再长得好一些,故事就更完满了。
在期待之中,当先的队伍终于骑马进城,领头的身影高踞马上,背影逆光。
啊,神武!百姓纷纷感慨。
身影御马的姿态豪放,是常人难有的风度。
啊,气派!百姓再叹。
人近了,脸孔变得清楚,百姓定睛一看,心头涌起无数个问号。
怎么和预想的不太一样???
领头的怎么还是那个年年战败的将领,搞错了吧。
崔悔当然能感受到百姓目光的变化,一时间又羞又怒,横眉瞪回去,百姓都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