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飞蓬莫名笑出了声,光明磊落这词用在重楼身上是真不搭,明明该是心机深沉、伪装出色才对。不过,能让那么多人领教过他在战场上的雷厉风行后,还坚持认为之前的印象是对的,重楼这家伙也是真厉害,不愧是蚩尤的儿子。
想到目前为止,只有自己完全了解重楼的真面目,飞蓬严肃的心情不知不觉就放晴了。他将发呆的眼神从地图上移开,嘴角不自觉溢出一声叹息。
天道需要的灵气已经快要足够,可各族血战多年造成的仇恨无法回转。双方若继续杀戮下去,哪怕灵气够了,战争也无法停止。想到这些年所看见的无数生命凋零,飞蓬终究还是不忍心。
他阖上眼眸,眼底那些犹豫被尽数掩去。再抬眸时,那双清亮的蓝瞳只余一片森然的锐利,那是尘封宝剑出鞘前的杀机毕露。毋庸置疑,九天与轩辕氏都算才智卓绝,但大部分精力陷入具体战争中后,宏观上的战略的确不如自己旁观者清。
所以,便让自己策划一场胜负,为此番战争画上完整的句号吧!蚩尤若是得知消息,必定会看破,可飞蓬相信他也会赞同。
因此,飞蓬抱着这个想法,前去见了阔别已久的轩辕和九天,并献上他深思熟虑多年的计策:“第一步,把蚩尤引至涿鹿之野!”
涿鹿之野位于八荒之北的幽云大地,荒野万里、石丘遍布,东西南三面是连绵的古太行山,北方紧邻大泽寒溟,是“围三缺一”的天然战场。兽族大部分主力被压缩在涿鹿之野更南方的狭长区域,正作着殊死抵抗。如果被逼入涿鹿之野后,仍旧不能反败为胜,结果便定了。
于是,占优势的人神联军进行了一系列军事调动和策略,都朝决战涿鹿这个目标迈进。同时,正如飞蓬所猜测的那样,呈强弩之末的兽族高层觉得,在敌人占优、此消彼长的情况下,速战速决对弱势的兽族更多是好事。这般,在双方心照不宣的努力下,涿鹿决战逐渐成了现实。
在兽族首领蚩尤带着兽族元老们,去各处的荒野山林,说动了无数妖兽、鬼怪来为兽族助战时,飞蓬他们也没闲着。先前,轩辕发现通过五灵属性匹配,或是攻防交错的安排,或是针对不同战士特有技能的组合,按一定位置前后左右高下错落地排布,则能发挥出倍增的效果。
飞蓬参与后得知此事,更是提出了再配合上地形。他和九天、轩辕一起亲自试验,发觉能得超乎想象的攻防加成,便将保密工作做得更好了。与此同时,为了增加胜算,九天和飞蓬没吝啬帮助,还教给了轩辕氏许多以前神族秘而不宣的玄奥战法。
同时,擅长占卜的飞蓬心有所感,得到了一个提示。告知九天后,她命令神族巫师再次占卜,才给了轩辕一个确切的提醒。此后,轩辕意外获得“昆吾之心”,在神族帮助与己方努力下,打造了一把绝世利剑,被九天赐名“轩辕剑”。
这样下去,双方都各有底牌,一时半会依旧是拼了个平手。神战纪元五百五十一年,也就是涿鹿之战的第二年,战事依旧呈现焦灼之势,飞蓬却悄然离开战场,潜入了囚禁重楼的地下牢狱。
把守此地的人神两族守卫固然精悍,但飞蓬有着人神联军前统帅的光环,大战中名声极好,实在让人想不到他竟会骗人。于是,只三言两语鼓动,守卫小队便信了他的话,真以为前方大战已到了最后关头,需要他们的援手,直接热血沸腾地杀往前线去了。
见人全走了,飞蓬方扬了扬嘴角,推开了这一百五十年都没碰过的牢门:“重楼!”乍一看,他吓了一大跳——正病恹恹地蜷缩在囚笼一角,胡子拉碴、头发老长、满面尘灰的人,真是重楼吗?
下一瞬,无精打采的囚徒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精光四射、目光灼灼的血眸,冰寒锐利的死死盯住飞蓬!
“哈!真的是你。”飞蓬嘴角露出明显的笑意:“这样子我还以为你成了病猫,一看这眼神,倒还是当年那只猛虎。”
他口中调侃着重楼,蓝眸却飞快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无意识便屈起手指,弹了弹这坚硬的牢笼栅栏,令死气沉沉的地牢中回荡起两声清脆悦耳的回音。
重楼先是眸色一缓,继而竟恢复了平静,重新合起双眼如同睡着。
“遇上你父神的时候,我就想,我果然没猜错。”飞蓬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只自顾自说着扯:“你是饵,也可以说是一步死棋。”
重楼的反应就像是一只贪吃嗜睡的病猫,翻个身直接又睡了下去。
这不配合的行为,让飞蓬气笑了:“既然是死棋,那我应该成全你。如今,逐鹿之战正在焦灼,最好的办法就是激怒蚩尤,长老团已经想拿你去祭旗。”
“我得知消息急忙赶来,本来还想救你出去,没想到你却过得很好,吃得香、睡得快、一点儿都不想活着,倒是我多虑了,告辞。”飞蓬离去的脚步不轻不重,但一步步都如擂鼓,响彻在重楼耳畔。
在他快要踏出囚牢时,重楼终于还是一个翻身跳了起来,全身扑在囚笼栅栏上!飞蓬转身将目光上移,往重楼脸上一看,却哪还看得到什么冷漠和淡然,满脸都是怒气!
“嗤!”飞蓬努力想将弯起的唇角抿下去,最终还是在重楼满脸怒气的表情下破功:“哈哈哈!”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笑过后,声调一下子寒了下去:“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死法都不怕,感情还是在意的!既如此,为何要称了你兽族元老的意?你明知道,他们只是想你死!”
重楼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没理他的冷嘲热讽,直截了当地发问道:“他们真敢这么做?以地皇血脉祭旗?!”
“是的,因为你们败了!”飞蓬脸色肃然道:“涿鹿之战虽还在僵持,可兽族败局已定。留你这兽族天骄之首,日后岂不是给自己添暏?反正,杀的是你这隔辈的小辈,不是瑶姬也不是蚩尤,地皇不会发怒。而蚩尤再气,也打不到未来的神界来,便只是小事一桩。”
重楼沉默了一会儿,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愤懑:“飞蓬,你的本事,我承认,也佩服。”飞蓬确实够强,连自己父神蚩尤都败了:“可是,如果要说那些不堪一击的人族,能打赢我的族人,我决不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退离战场,上位的只能是九天。她不像是你傲骨内敛,高傲那是摆在面门上的。”重楼一双巨钵般的拳头,砸得那精金闪牢轰轰作响,却丝毫压不住他冰冷之极的声音:“神族和人族只会越来越面和心不合,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你定计逐鹿之战,我族也很难落败!”
他的手指上,渐渐多了伤口:“若非战局胜负难分,长老团怎么会想要拿我祭旗、激怒父神?又是谁给了他们,事后待在神界就不会有事的错觉?难道,不是你吗?”
重楼的音调渐渐低落下去,连带着那双赤色眼眸黯淡了下来:“你让他们杀我,再自己来救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放我走。”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是为了阵图,意欲还我个人情,大可不必如此。”
他扬起下巴,努力想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我帮你,是因为你我都不喜天道,别无他求。此番布局,更是和共工沆瀣一气,完全和你先前答应下来的相悖。你若杀我,那是理所当然,何必勉强救我?”
“我只是在他们提出决议、请示于本将时顺水推舟,让他们坚定了用你祭旗的心,顺带告知他们事后躲在神界,蚩尤不敢闯而已。”飞蓬冷冷说出此言,态度更加冰冷:“这个不重要,你到底要不要出去?”
长老团兵权被剥夺后,想要军功就只能给前线提议帮忙,因为飞蓬是人神联军统帅,他们的决议自然要请示于他。索性飞蓬是真君子,只要长老团提议对神族有利,就会不偏不倚记他们一功。
多年下来成了习惯,此番长老团观察战局,提出了拿重楼祭旗的决议,哪怕飞蓬已退位,也首先拿去给他过目了。
重楼把这一切推测的八九不离十,面对飞蓬平淡无奇的目光,他下意识看向洞开的地牢外。阳光透过层层壁垒,洒下的斑驳暗影,可重楼只觉得心里闷得慌。他已经一百五十年不见天日,说不想活着离开,那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