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丢掉树枝,整个人瘫倒岩石上面。岂料那岩石一经受力,缓缓松动,来不及有所反应,便带着他滚落下去。
这一滚,就跌至谷底。
他浑身疼痛,四肢头颈全是擦伤,形如一个血人。
山间雾起,他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
“这时候,谁能帮我一把呢?”
他想了想,会心一笑:“祺真吧,祺真那个傻孩子……”
十岁那年,他孤身一人前往魔焰山狩猎,却不料被一只火蛇咬中,瘫痪在野外,绝望时,一个瘦小身影匍匐前来,艰难地将他背起。
“祺真,祺真……”他惊讶不已,“祺真,你怎么来了?”
祺真只有八岁,软软懦懦的,瘦弱得有些可怜。
“我见你一个人上山,不放心。”
“这里很危险,你不知道么?”
“绯玉哥哥,你忘了我已经点燃心火了么?我现在有的是力气!”
祺真背起南离绯玉,跌跌撞撞,行了半日路程,魔焰山里忽然下起大雨,祺真一边艰难行走,一边笑道:“哥哥在我背上,可以帮我遮挡风雨呢。”
“傻孩子……”南离绯玉鼻子一酸,感觉祺真双脚打战,全身一片冰凉,心疼道:“你才点燃心火,还没修炼心法,哪来的力气?快回去,你一个人回去,别管哥哥了。”
“不,没有哥哥,我走不出自家门槛,更别说点燃心火了。”祺真一字一顿,认认真真道: “我不会丢下哥哥的。”
南离绯玉一声叹息。
祸不单行,雨后的魔焰山,降起了大雾。大雾茫茫,什么都看不清,祺真不得已停下,南离绯玉的毒伤发作,情势非常危急。
“祺真,哥哥不行了。”
祺真急道:“哥哥,坚持住,一会儿就到家了!”
南离绯玉沉默许久:“不行,哥哥要死了……别管我,你走吧……”
祺真忽然哭了起来:“哥哥,把我的心火给你好不好?这样你就能活下去了。”
“傻孩子……”南离绯玉几乎是在昏迷中回应,“心火丢失……会成为……遗弃者……”
“什,什么是遗弃者?”
南离绯玉仿佛没有听见问话,自顾说道:“族长说……千万不能……丢失心火……”
“不是丢失,是祭献,我把心火祭献给你。”
“那要……将自己心火……炼化七七四十九天,除去本命印记后,才可以祭献,一旦祭献,就会死亡……”
“哥哥,我不怕死,我把心火祭献给你!”
“傻孩子……真傻……”
……
车行一天,于傍晚时分,在一处山林客栈停了下来。
这客栈有三十六套独门小院,错落建置山中,套套相邻,互不相望。每套小院皆有两进,一进是仆房和马房;二进是正房,分东西两厢。
丑姑舟车劳顿,早早去东厢打坐休息;梁安和方泉在西厢玩闹许久,到半夜才睡下。
其时月上枝头,梁安睡在床上,犹自亢奋无眠,推了推方泉道:“阿泉,我们去院中赏月吧?”
方泉迷糊应道:“三更半夜的,赏什么月?再说,月亮也没圆满。”
“真是个木头桩子!你看外面,窗悬一弯月,花底几声莺,多有意境?你知道么?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弯弯的月亮,不圆满,但我见犹怜……”
方泉闻言,睡意全消,心道:“这是什么阴森鬼话?”
梁安又道:“在我心中,你就是这个弯弯的月亮。”
“你意思是我不圆满咯?”方泉翻过身,面朝梁安。
“不,我意思是,你是月亮。”梁安坐起,拉着方泉道:“走,赏月去。”
“不去,要去你去!”方泉赖在床上不走。
梁安无奈,在方泉额前弹了一指,笑道:“你不去我去。”起身穿衣,一个人走到院外。
方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圆满,到底哪里不圆满?”正琢磨着,笛声响起,不必说,自然是梁安以笛声召唤岚公子。
方泉心中升起腾腾怒火,这几天梁安有事没事就吹短笛,今日白天更是吹了一天,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方泉已经忍无可忍了。
他从床上坐起,穿好衣衫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么想见岚公子?那就见一见吧!顺便试试玄牝李果的傀儡化身术。”
他按阿萝所授之法,虚空采摘,从玄牝李上抓下一果。这果子落在掌心,由虚化实,彷如孩童形状,看起来甚为诡异。
他吞下果子,暗运妙法,便觉自己囚在一个人形傀儡之中。他站起身,回头一看,傀儡犹在床上,与自己一般无二,端的奇异。
他留一份神念在傀儡身上,命傀儡睡去,再将身上衣衫变化为轻裘,潜行离开厢房,越出小院。
他寻一个僻静角落,将轻裘变化为霓裳,以水龙堇伪装神魂,以冰菁之芒洗涤周身。须臾,胆怯内秀的少年,变作了俊逸出尘、缥缈若仙的绝世公子。
他浮身飞起,如一朵轻云回到院中,对着梁安冷冷道:“一天到晚吹个不停,你烦不烦?”
梁安正在月下吹笛,忽见一天外飞仙踏空而来,惊喜叫道:“岚公子!岚公子!你真的来了!”
方泉暗运水月心经,抢步上前,一巴掌拍向梁安。梁安原本无心反抗,有水月心经加持,更是不可能躲闪,只听“啪”的一声响,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梁安脸上。
梁安错愕,方泉痛快万分,忍不住一声长吟。
东厢房的丑姑,听闻动静,从入定中清醒。她站起身,推开窗,默默望向院中的岚公子。
方泉拍了一巴掌,心中怒火消掉几分,淡淡道:“还吹么?”
梁安回过神,仿佛忘记自己挨了一巴掌,仍然惊叫道:“岚公子,你真的来了!真的与我一路同行么?”
方泉长叹道:“全赖国师,你这短笛轻易不要再吹,我听着很心烦。”
“是,是!”梁安收起短笛,见岚公子一身霓裳轻盈若舞,绝代风华前无古人,心念道:“如此尤物,不可错过。”一把抓住方泉的手,热切道:“来了就别走!”
方泉气消得差不多了,问道:“不走作甚,赏月么?”
“是,你知道么?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轮满月,不亏不损,无瑕无疵,你就是我心中的满月……”
“你……”方泉无声一叹,挣脱梁安的手,低低说了声“无耻”,飘然离去。
“我是认真的!”梁安对着岚公子离去的身影,大吼。
……
次日一早,两辆马车重新上路。
梁安坐在车中,不时傻笑,方泉见他一副痴呆模样,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扶额小睡起来。
昨日方泉变身岚公子,生怕梁安叫唤平日的自己,这才准备了一个傀儡化身。岂料他停止冰菁之芒消耗、潜行回到院中时,梁安犹在岚公子离去之地抬头望天,后来回房睡觉,还一个劲的问他有没有看到岚公子的绝世风采……
“早知如此,何必浪费一个玄牝李果。”方泉心中惋惜,悠悠叹了一口气。
到正午时分,马车驶入一座山城,方泉从假寐中清醒,探头窗外,却见城中熙熙攘攘,好一派热闹景象。
当此时,前方车夫叫道:“客官,这是绥州靖城,可要停下来歇息歇息?”
梁安应道:“行,随意找个茶楼停下便可。”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一个“荟萃楼”外,梁安和方泉下车,丑姑也从后车走下来。三人进入楼中,底层人满,小二带他们登上二楼雅间,这雅间里有一面开窗,楼下街市尽收眼底。
三人叫了一些茶水点心,梁安依旧痴呆,方泉左右是闲着,问丑姑道:“前辈,我们这么急赶去黑石山作甚?去参加云顶大会么?”
丑姑闻言,哑然失笑:“赴云顶大会的,是银月岭九妖尊、驭兽宗四首座,你可知他们修为如何?”
方泉摇摇头。
丑姑道:“都是半步道成境。”
梁安恰在此时回过神,惊讶道:“那岂非和半步魔神的修为相当?”
丑姑点点头:“凭我三人实力,赴云顶大会,就如送死没有区别。”
方泉寻找花祖、潜伏山头时,早已见识丑姑厉害,惊讶道:“前辈也不行么?”
丑姑道:“我不过是多读点书,擅取巧而已,云顶大会硬拼实力,可不是能取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