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方泉收起画卷, 正欲交付灵石, 陆荣却道:“小哥儿,你与苏师姐是熟人, 你去看一看她好么?”
方泉心下一凛:“你师姐怎么了?”
陆荣微微一叹,简短道出缘由。
苏禾带着陆荣,从妖域辗转曜城, 到达不久,便遇百花公子讲道。苏禾不知中了什么邪,一见百花公子,便深深迷恋上了。
百花公子也是奇怪,竟招揽苏禾为门客,让她入住李林“妍园”,还时不时上门传道解惑——苏禾越发沉迷,整日痴痴怨怨,不可自拔。
陆荣年龄虽小,却觉察二人关系微妙不可言说;说了,既损苏禾名声,也损百花公子名声。上一次方泉问起,陆荣支支吾吾,不愿坦露真言。
“你师姐到底怎么了?”方泉十分惊讶,万万想不到苏禾与百花公子有牵连。
陆荣愁眉苦脸:“百花公子很久没来妍园,师姐思念成疾,昨晚突然病倒,已经神志不清了。”
“什么?这么严重?”
陆荣点点头:“师姐举目无亲,我们只有你一个熟人,只能找你了。”
方泉想了想,道:“她可知你我二人会面一事?”
“我与师姐说过,但她心心念念只有百花公子一人,整日恍惚,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方泉沉吟少倾,旋即道:“行,我去看一看。”
二人离了茶楼,雇车前往百花山庄。
方泉住桃林,苏禾与陆荣住李林,相隔并不遥远。方泉望着身旁陆荣,有心告知自己住所,转念一想,还是不要牵扯太多麻烦。
车行半个时辰,抵达山庄外围。二人下车,陆荣前方带路,在李林中穿梭一阵,却见一座小巧宅院,正是到了妍园。
方泉随陆荣穿越长廊,经由前厅,来到一间厢房门前。陆荣一边敲门,一边道:“师姐?师姐?”
无人应答。
陆荣推门,带方泉进入里厢,却见一少女和衣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形容憔悴,不是苏禾是谁?陆荣伏在床沿,轻声道:“师姐,前几日说起的小哥儿来看你了。”
苏禾稍稍侧身,见着方泉,眼神依旧空洞。
方泉道:“苏姑娘,你可认得我?”
苏禾眉目微颦,过了好久,才恍惚道:“方……方哥儿?”少倾,又迷茫道:“百花公子呢?”
方泉与陆荣面面相觑,不知苏禾是清醒还是糊涂。方泉按住苏禾脉搏,暗中送了一缕冰韵,却发现苏禾体内并无伤势。
苏禾出神半晌,忽呢喃道:“阿荣,去请百花公子,去请百花公子……”
陆荣一声叹息。
“去啊,怎么不听话?”
“师姐,你,你放过自己吧……”
苏禾急剧咳嗽,呛得满脸通红:“去,去请百花公子……”
方泉忽道:“苏姑娘,你想见百花公子么?”
苏禾用力点点头。
方泉从须弥戒中取出一个纸鹤,对她道:“这叫如意符,持符祈愿,诚则灵,信则真,心想则事成。”
苏禾望着纸鹤,忽两眼放光,不可思议道:“这,这是廖先生的符文?”再看方泉,又惊讶道:“你是靖城救我脱险的方哥儿?你怎么来了?”
陆荣见师姐清醒,高兴道:“是我请方哥儿来的,我早与你说过他啊?”
苏禾怔了半晌,迷糊道:“是么?”又问方泉:“方哥儿,这是廖先生的符么?”
方泉听到“廖先生”三字,早就惊讶不已,当下回道:“你说的廖先生,可是白面长须,背上插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一个‘廖’字的人?”
“是,是的!”苏禾从床上坐起,激动道:“我去淮城求药,路上碰到一个廖先生,说有千机符助我寻觅机缘,我花了一两灵石买下来,果真遇着天大机缘。”
方泉怔住:“好巧,我这如意符,也是花一两灵石从廖先生手中买来的。”
“所以,这如意符真的可以心想事成么?”
方泉含糊应道:“当然,但我不知这符文用法。”
苏禾奇道:“廖先生的符,不是气行丹田、从任督二脉冲虚而出,便可以用了么?”
方泉将纸鹤递给苏禾:“你且试上一试。”
“真的?”
“真的。”
苏禾激动万分,暗运一股内气,从丹田到膻中,经任督二脉行走周天,再对纸鹤轻轻吹一口气,便见纸鹤流光溢彩,缓缓飞起。
苏禾望着纸鹤,心有所感,当即闭上眼睛,祈了一个心愿。待她祈愿完毕,睁开眼时,纸鹤化作一缕黄芒遁入虚空消散……
方泉看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道:“苏姑娘祈了什么愿?”
苏禾面色一红,却道:“祈求百花公子明日来我园中留宿一晚……”
方泉怔了怔,无言以对。
……
方泉只身离开妍园,心中有太多疑惑:苏禾来曜城作甚?为何迷恋上百花公子?百花公子又为何招她为门客?更远一些,苏禾步入龙窖雷池,如何从爆炸中生还?她并非兽师,却为何被抓入魂塔?
还有,廖先生是谁?他的如意符是真是假?是否可以心想事成?
方泉想了半天无果,无奈折返菲园。
他一路走进厢房,关好门窗,取出陆荣回购的画卷,摊开挂在墙上。
这幅画无名无题,唯有一个绝望背影,方泉以神奇术点化,画中男子缓缓回头。
男子一声叹息,缓道:“我就知道他离不开我,因为我找到其他领悟血咒之人,将他们一一杀死,我成了唯一。
“他忍不住来找我,我便折磨他,羞辱他。这令我快慰无比,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圣人君子,被一个粗鄙下流的无名小卒践踏呢?
“一次作恶过后,我看到他眼泪,看到他平静背后可怕的死寂,我心碎了。
“这是我视若珍宝的人啊,我为何把他摧残成这副模样?我忏悔,寻求原谅,不再为难他,决定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血罐子。
“然而,就这样看着他沉沦、堕落、走向毁灭?
“我想起立秋那一次遇见——他蜷缩我院中,面色苍白,痛苦祈求,他说:‘救我。’
“若人生还有意义,便是救他。
“可希望如此渺茫,一旦他成功,天胤将复辟,邪恶将再临……”
男子说到此处,停顿许久:“我要活下去,只有我知道真相,只有血咒才能杀死他心中的恶魔。”话到尾音,这一幅画亦皴裂,湮灭。
方泉听了心惊不已,单单“天胤复辟”四字,就足以惊世骇俗,整个荒芜纪历史便是七域共抗天胤帝国的历史。
他压抑难安,画中男子口中的“他”必然就是百花公子,百花公子心中藏着一个恶魔,这恶魔是什么?心障还是其它什么东西?
他恍恍惚惚,心神不宁,是否应该告诉梁安?如何解释?男子口中的真相是什么?为什么只有血咒才能杀死恶魔?
他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方泉做了一个决定,必须救出画中男子——只有他知道真相,只有血咒才能杀死恶魔。
……
南离绯玉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床边一张桌台,台上一盏红烛、一把匕首。
烛光微弱,只照亮丈许距离,更远一点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是哪里?”
他记得自己在妖域极东戈壁,与岚公子、梁安形成三重防守,他守甬道中段,以邪火炎雷阻止驭兽宗先锋军深入地底。
“邪火炎雷爆炸,我死了。”他翻身下床,看见桌台上的红烛与匕首,心中疑惑:“死了应该回归涅槃堂,但涅槃堂的桌台不是青灯么?怎么会有红烛与匕首?”
“绯玉,你回来了……”沧桑男子声响起,接着一慈祥女声道:“玉儿,你醒了……”
红烛一闪,照亮桌台对面沧桑男子与慈祥妇人的脸。
“爹!娘!”南离绯玉一声惊呼,“你们怎么在这里?”
沧桑男子轻声一叹:“绯玉,你多久没回家了?”妇人则眼眶一红:“玉儿,你责怪娘么?”
南离绯玉惶恐跪下:“爹、娘,我,我……”
沧桑男子道:“九岁那年,你召唤火灵失败,我训斥你不自量力,我错了;十二岁那年,你涅槃失败,我责怪你根基不稳,我又错了;十五岁那年,你欲远行,我百般阻挠,一错再错,不然你也不会赌气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