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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雷萨和莱尼到达盖沙夫人的旅店,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盖沙夫人告诉约翰,这位黑渊的警察中午到的,已经等了他一下午了。
“真是抱歉……”帕雷萨说,手心出汗。比起博古亚,他还是更不想面对乔耶斯,因为后者的态度过分友善了。“还是关于那件事吗?我们需要去个没人的地方谈吗?”
“如果您方便的话……”穿着制服的龙王说。
小法师在旁边突然开口了:“我见过您。”
龙王于是看向小法师。
“艾尔伯特的法师学徒?”她问。
小法师脸色发白。这表情显得太可疑了。
“我去艾尔伯特做过一个讲座,”龙王和颜悦色地和盖沙夫人解释,“当时可能讲了太多不太好的案例了。”
“为什么那件事会劳动您大驾……”小法师咬牙看着龙王。
“因为她是我的朋友,”帕雷萨说,“好了,我们先……”
一个结界突然拉起。帕雷萨扭头,看到盖沙夫人在虹光的壁层外,惊讶地四处张望,呼唤侄子和约翰的名字。她的声音遥远但清晰。
“他们在结界里。”楼梯上有个声音说。帕雷萨和盖沙夫人一起望过去,是博古亚。
“您不用担心,”白魔的手臂支着栏杆,“他们谈完就出来了。您侄子肯定会提前出来。”
盖沙夫人于是向他道谢,坐下来。但她没有继续织毛衣,盯着他们刚刚消失的地方出神。她看不见他们,但担忧的目光正好落在他们身上。
“抱歉,”龙王说,“我应该打个招呼。”
“您是龙王?”莱尼说。
金色的眼睛于是望向他。
“我是。”
“我以为黑渊不会像人类一样包庇。”
“的确不会,因为我们的法律和你们的法律根本不一样。”
小法师被噎住了。
“您不用拉他进来,”帕雷萨说,“请送他出去吧。”
“你……”小法师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她真的是我的朋友,”帕雷萨说,“她小时候我抱过她,那时候她还不是龙王。”
他和莱尼对视片刻。
小法师出去了。
“我对您说谎的功底非常佩服……”龙王说。
“我也对您总是实话实说的自信非常佩服……”帕雷萨说。他沉默了几秒,问:“您这次又要告诉我什么?”
“他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了。”
“我很高兴。”
“但暴走的频率降下去了。”
“遗憾。”
“经常哭。”
“矫情。”
“没有放弃和你同归于尽的计划。”
“并不意外。”
“博古亚说您还是经常用誓约传达对他的诅咒。”
“是的。”
“能否请您减少这种行为。”
“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我控制不了,爱莫能助。”
“你们两个都针锋相对,对改善情况没有好处。”
“情况不可能改善。”
“为什么?”
“因为誓约让我骗不了他了,”帕雷萨回答,“而他从来就没能骗过我。”
“……我觉得就算没有誓约,互相欺骗的感情也会出问题的。”
“你说的对,乔耶斯,”帕雷萨回答,“但这就涉及另一个问题……我们本质上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能靠互相欺骗和互相容忍来暂时忽略那些矛盾。一旦我们的欺骗和容忍都进行不下去的时候。”
他拍了一下手,摊开。
“一拍两散。”他说。
“他也不愿意和你和平分手。”
“当然,他不会愿意,”帕雷萨嗤笑一声,“在他有能力用死来继续占有我的时候,他怎么会愿意放弃这项权利?”
“这不叫权利……”
“不不不,我不打算谈现代人提出的那些天真的妄想。恃强凌弱是世界的基本法则,他可以对我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而我没有任何能力阻止他……”
“黑渊会阻止他。黑渊已经定下了这种法律,龙随心所欲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帕雷萨沉默了几秒。
“我不信赖所谓的法律,说实话,我不能信任任何我自己之外的力量。”他兀自笑了一下,“你看,这就是永远不能解决的矛盾——我不可能接受一个可以一秒钟让我全身骨折的人躺在我身边。你们会说,如果我没把他惹毛的话,他也不会这样干。然而,这又是一个悖论——他要我像他爱我那样爱他。是啊,他自己可以爱我爱到把一切给我,把我的优先度放在他前面。是的,我知道他有多么爱我,他爱我爱到了我永远也不能企及的地步——他可以为我去死。”他停顿了一下,“他做到了,他有资格向我索要这个报酬。但我就是给不出。”
龙王张嘴,但帕雷萨在他说话前打断她。
“我那时候发誓是真心的,但是很抱歉,乔耶丝,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我做不到——我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些记忆,他怎么威逼利诱我,怎么轻而易举让我疼,囚禁我,让我一无所有——怎么一遍又一遍杀我——”
他的誓约又开始发亮。
“啊,对不起。”帕雷萨说。他看着龙王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那时候也是,我没想表现出来,但这玩意儿直接把我出卖了。你看,他为什么非得作茧自缚弄这么个誓约,能得到我的命令,又可以不去执行?不去执行,又要把它们放在心上?纯粹庸人自扰。要是没有这个东西,也许他现在还在一无所知地让我陪他玩过家家呢。他不喜欢假的东西。为什么不喜欢呢?我可以装得很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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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睡不醒的冬三月
“她肯定是想偏袒她的近亲,向你施压。她该不会还希望你和那头龙言归于好重新在一起吧。”
小法师显得愤愤不平,反倒让帕雷萨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是龙哎,”他脱下外套,躺到床上,“在过去,人们把他们当成神崇拜。”
“人们只崇拜纯血的龙,”小法师纠正,“但这不一样……我终于明白你怎么能受得了那头龙对你的态度,因为你来自古代,你那时候,国王还可以随便杀人呢!”
“国王现在也可以随便杀人。”
“但不能放在明面上了,因为人们已经不认同这个道理——有人可以主宰另一群人的一切。”
帕雷萨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问:“他对我什么态度?”
“把你当成它的所有物。”
帕雷萨摆摆手。
“恋爱中的人都这样——这叫嫉妒。你看到洛古特对别人笑的时候不会不高兴吗?”
“没有!”
“好吧。反正这很正常,我有时候也会……我想到他有过别的恋人的时候……总之……”
“这肯定不一样,”小法师咬着手指说,“你也没有为了这件事把他暴打一顿。”
“因为我不能。要是我能的话我想把他锁起来,哪也不能去,谁也不能见。当然,我只想当笼子外的人,不想当笼子里的人。”
他发现小法师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问莱尼。
“你为什么要替它说话?我以为……”他欲言又止。
“我没有替他说话,”帕雷萨说,他揉揉脸,“天上诸神……你都看过那些记载了,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我下过十几次屠城的命令,为了立威把一个人当场烹杀,用一个人的父母和孩子做威胁叫他背叛他的国王,刑讯俘虏的时候……”
“打住。”
“好吧,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你还这么年轻。”
风雪在敲打窗户。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能当个好人,而且要既当个改变世界的人,同时又是好人。”帕雷萨说。
“你不是真心想做那些事。”
帕雷萨无奈的笑了。
“现在和你说话的时候就能让我感到——你是真的年轻,我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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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雷萨失眠了。可能是今天走了太多的路,他的脚踝疼得厉害。
也可能是龙王过来让他压力太大。他压力大的时候脚踝的疼确实会更明显一点。
他觉得他今天不应该和莱尼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没必要,真没必要。
他想这是他身为人类的劣根,间歇爆发的想要被了解的渴望。他当约翰的日子太轻率放松了,很容易就把这种渴望抒发出去。
脚踝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