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的地点在城郊的一片草地。此时太阳刚刚落山,远方的天幕还有一抹紫红,萤火虫星星点点地在幽暗的草丛里飞舞。
“这里卖的净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约翰一边说,一边愉快地掏钱买了一罐可以让人情不自禁笑半分钟的糖。遗憾的是赫莫斯对这些小玩意儿都免疫,不过他想好了,他要把它寄给小法师。
接下来他们还买了一罐随机颜色染发剂——口服的,很神奇——两顶装饰着夸张羽毛的帽子——戴上好贴近周围人的画风。除此之外,还有那些会唱歌的风铃,会隐形的油墨,不需要清洁的匕首,无限容量的水晶杯……
除了卖东西的,这里也有卖艺的。赫莫斯发誓,当那个美艳的半精灵舞女把手搭在帕雷萨肩上时,他才没有生气,当帕雷萨在那里任由她摸还朝她笑时,他更没有生气。他在那个舞女跳完前就把帕雷萨拉走,也不是因为他生气了。他真的不需要生气呀?就算是恋人也不能要求他只对他一个人笑,他对别人怎么笑他都没理由……
约翰又把他拉进一个帐篷里了。
这次这个看起来像个占卜的地方。帐篷的布料很厚,一进来就顿时觉得安静下来,奇怪的是并不闷热,大概施了什么小手段。这里很昏暗,角落里隐约能看到几个箱子。正中摆着一个桌子,桌子前有个椅子,桌子上铺着深色天鹅绒,上面放着水晶球。桌子的四角摆着四个烛台,这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它的光芒照亮了桌子后面正在洗牌的占卜师。这个占卜师身形瘦小,穿着一件简单的鹅黄色长裙,风格很古代。她带着一个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珠。那双黑眼睛格外大,颜色格外深,眼神格外沉静,让这个看起里瘦瘦小小的占卜师有种独特诡异的气质。占卜师注视着走进来的两个男人,眉毛弯起,似乎是笑着。她把手里的纸牌放在桌子上,开口,声音很年轻,还是个少女:“欢迎,二位,想要看一看未来的命运吗?一个金币一位。”
“一个金币?”约翰在这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我还以为这里任何东西的价格不会超过十个银币呢!”
“这里贩卖的可是命运的轨迹呀!”占卜师的声音带着笑意,“您没看过小说吗?里面的占卜师都是金币起价的。”
“小说里占卜师占卜出的未来都很准的,”约翰反驳,“您准吗?您能占卜出我会不会一个金币请您占卜吗?”
占卜师没有回答,而是垂下眼睛,看着她面前的水晶球。
“我来说说您的现在,您看看我准不准吧。”占卜师说。过了一会儿,约翰听见她说:“您的灵魂比您的外表年长。”
“没错,我九岁的时候就觉得我已经和那些九十岁的家伙一样成熟了。”约翰说。
“您感到自己没有归属感。”
“是呀,大部分人成年后唯一烦恼的事情就是去找到归属感。真可惜我也是个大多数。”
“您是一个人。”
“不,”约翰拉了拉身后赫莫斯的手腕,“我们两个人。”龙被他逗得笑了一下。
“我是说,”占卜师抬起头,看着他,“您感到孤单,孤独,举目无亲,形单影只。您觉得世界上只剩您一个人了,因为您和其他人的世界已经没有联系了。”
约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反倒是赫莫斯,握紧了拳头。
“您说得太抽象了,叫我理解不了。”约翰说
“您再也找不到一个熟人了,您感到茫然。”占卜师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啊……不,似乎还剩下一个人。唯一一个,在流动的时间长河里,永恒不变的那个人……您正把所有感情倾注在他身上。”她适时顿了一下,两只黑眼睛瞧着约翰,“插一句嘴,您听过一句老话没有?不要把所有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
“没听过,”约翰说,“还有别的吗?”
占卜师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您觉得我准吗?”
约翰对此的回答是:扭头,看赫莫斯。龙的表情在昏暗的烛火下不怎么清晰。
“你有金币吗?”他问他。
赫莫斯绷起嘴角,然而他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他把一枚金币放在天鹅绒上。
“再加一枚。”约翰说。
赫莫斯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不相信占卜。”他低声对约翰说。一个能与命运为敌的半神当然不会认为窥测命运的丝线有什么价值。
“我也不信,”约翰说,“要是相信,干嘛来占?”
赫莫斯久违地感觉到帕雷萨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人——要是相信,干嘛来占——那你不信,干嘛来占——不过他还是又拿出一个金币,放在天鹅绒上。
占卜师小姐开心地把两枚金币收起来,把水晶球挪到一边,拿出了她的牌。
“您想问什么呢?事业?健康?爱情?”
“您不能都占一下吗?”
“那您得加钱。一个方面一枚金币。”
“您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做生意,还是只是对我们?”
“哎呀,您不要跑题嘛。占哪方面?”
约翰无奈地笑笑。
“爱情吧。”他假装没听见身后的龙不满地啧了一声。
占卜师洗牌,切牌,铺开。
“来抽一张吧。”她对约翰说。
约翰看了眼占卜师的黑眼珠,从靠中间的地方抽出了一张牌,递给占卜师。占卜师看了看它的牌面,把它摆在约翰面前。
“圣杯王后,逆位。”她说,“哦,您的爱情前途堪忧啊。”她的声音带了点担忧。
“为什么?”约翰问。
“因为您不爱您的恋人,”占卜师说,“您只是太孤独了,需要抓住随便什么人。您太需要了,这种情绪反而会妨碍您的爱情。您操纵他,支配他,以此维系您自己的安全感,却又不想对他做出承诺,满足他的安全感——因为您始终想要随时抽身的自由。你们既不互相理解,也不彼此沟通,更不互相信任。过去的阴影萦绕不去,终将爆发。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使您失望,剧烈的失望,您会希望和他决裂。”
她的话语听起来仿佛诅咒,约翰看起来倒仍是一脸轻松的模样。
“那我倒是不担心了,”他说,“我们决裂过好多次,他早就知道怎么处理。”他站起来,对赫莫斯说:“该你了。”然后不由分说把赫莫斯按在椅子上。
占卜师——从她的眼睛能看出来——朝满脸写着不高兴的赫莫斯笑了笑。
她把约翰那张牌放到她面前,告诉赫莫斯抽一张牌。
“您不需要重新洗牌吗?”赫莫斯冷冰冰地问。
“不需要,”占卜师说,“我占的是同一份爱情,不是吗?”
赫莫斯于是没有异议了。他把手指拂过那些纸牌,抽出来一点,又放回去,抽出来一点,又放回去。就这样犹犹豫豫了好几次后,他终于选定了一张。他自己翻开了那张牌。
约翰看到那也是一张倒放的牌,写着“恋人”。
赫莫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牌,又看向占卜师,突然出手,把她的面纱扯掉,接着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拽起来。约翰皱眉,立刻喝止:“放开她!你在做什么?!”他手心的标记发亮了。
龙不得不放开了占卜师,后退几步,抓着自己的手臂。他的伪装在那一刻消失了,头发变成白色,眼睛变成金色,正在发亮,竖形的瞳孔紧盯着占卜师。他的鳞甚至都冒出来了。
“我要把她这具恶心的身体撕碎。”龙说。接着他捂住脸。约翰意识到赫莫斯不想说刚刚那句话——但他必须回答他的问题,在誓约的作用下诚实而且毫无保留。
约翰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全是问号。赫莫斯这是发疯了?为了一个不好的占卜结果?他看向占卜师——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占卜师看起来十分平静,正在看着龙笑。她注意到约翰的视线,看过来,那张稚嫩的脸与她那种神态对照起来,显得有点让人不舒服。
“抱歉,帕雷萨,”占卜师叫出了约翰的名字,“刚才的牌不作数,我作弊了。不过是寒冰先作弊的!”她像一个真正的少女一样,责怪地撅起嘴唇。
约翰后退了一步,问赫莫斯:“她是谁?”
龙现在已经稍微平静些了,他把鳞片收了回去,但眼睛仍旧没变,冷冷地注视占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