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蝴蝶(78)

他好像它们啊,满载福愿,被人为放远,可从此也留不下任何痕迹。

少年难过地垂了下眼。

夜色黑沉,无人留心。温晖递来几支焰火棒,笑着分发给室友们:“旁边一个女生给的。”

钟文轩一双眼滴溜溜找:“谁啊?”

温晖指了下后面:“这位美女。”

马尾辫女生探出身,歪了下头,笑容灿烂地扬手:“不用客气哦。”

她一口贝齿,笑得感染力极强,钟文轩也不自知地跟着傻乐:“还真是美女啊。”

徐烁一听,忙起身拍拍屁股,拘谨道谢。

李雾在回岑矜短信,是最后一个接过焰火棒的人。女生见状,才指着李雾问:“这些焰火棒能换他微信吗?”

哇哦,徐烁耸肩,看热闹脸。

女生转脸看李雾,目光热情且直接:“我叫万椿,新传的大一生,可以认识你吗?”

“快给啊李雾。”钟文轩拱他胳膊,撺掇。

李雾望向万椿,女生穿着粉色的羽绒服,脸蛋白亮,好像雪地上一瓣轻盈的嫩樱。

室友的怂恿声不绝于耳。

一刹那,李雾想起了人行道对面的岑矜,还有她身畔那个男人,以及他们最后的拥抱。

他们看起来真心而投契,至少比回复给他的那些消息富有情意得多。

她是那样的有恃无恐,那样的理所当然,而他因为年纪小,因为不在她身边,只会是她放在最次位随手应付的那一位。

几分歹念在滋生,企图破土,李雾不由捏紧了拳。可下一秒,报复的焰火还没炸裂,就提前湮灭了。

男生意兴阑珊到极点,只字未言,急急将烟火棒尽数塞回室友手里,转身离去。

徐烁在后面唤了两声,男生也充耳不闻,大步朝宿舍楼方向走。

操场传来倒数的齐喊,学生蜂拥而至,朝着新年奔赴,只有李雾在逆行,带着一种似被劈开心脏一般的痛楚。

岑矜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那就是李雾话渐渐变少了,不再热衷于跟她分享每日那些缤纷的动态与见闻,变得寥寥数语,寡淡褪色。

寒假在父母那过年时,她就感觉出不对劲了。他俩虽照常讲话,但少年始终像站在纱窗后面,面目不清,不再如以往那般一眼识透。

不知是有意无意,总之他开始隐藏自己了。拢上了酒精灯的盖子,火焰熄灭,他能带给她的化学反应荡然无存,只余一缕几不可见的灰烟。

岑矜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所以她的保护色也会相对应地由暖变冷。

但她不大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夜深人静,岑矜思虑许久,大概有了答案。

兴许是她一语成谶,小王子在更大的宇宙间找到了一朵真正适合他的花,或者一只志趣相投的狐狸,而过去寄居的那颗小小行星,真的成了她口中的“不过如此”。

她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先发出质疑,丢失主动权意味着她将在这段关系中居于人下,成为败方。

她明明才是那个掌管生杀大权的人,那枝虚荣的、骄傲的玫瑰。

而这枝虚荣的骄傲的玫瑰很快自行打脸。

芒种过后,公司要去岛上取景拍片,岑矜晕船,就没有跟着同事统一出行,而是自驾去往目的地。

开车途经F大时,她特意捎上了早两天就买好的零食与衣服,想亲手交给李雾。

以一种长辈性质的示好变相提醒他,她尚在原处,身处约定之中。

而且她还选在正午节点,好顺理成章跟他一起吃顿饭再走。

她提前打了个电话给李雾,告诉他自己要来。

少年说自己刚从实验室出来,正好要出去吃饭,让她在东门等着。

到达F大东门后,岑矜拎着纸袋下了车,她无缘紧张起来,几次检查衣着与妆容。

天光明媚,望着往来的年轻面孔,岑矜忽然有了几分恍惚。

曾经她也是当中一员,如今早已格格不入。

她站在那里,姿态高雅,好像一个被磋磨粉饰过的精密产物,却不再拥有至纯至真。

没一会,她从呆滞中回神,因为认识的人现身眼帘。

少年远远地从大道上走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学生。但他绝对是当中最醒目的,因为高挑的身材,浓深的眉眼,他的气质一如柏木般坚韧出众。

他们有男有女,有说有笑。

李雾融在里面,心无旁骛,完全没有看向这里。须臾,他才往这扫了眼,看见了她,而后没有再跟同伴讲话,但他依旧走得不疾不徐,全无过去那种半分不敢轻慢的态度。

不多久,男生跟同行学生走到门口。

但他并未离队单独过来,而是叫其余几个人等他一会。

看来他并没有跟她共进午餐的打算。

岑矜勾了下唇,提上手里东西,匿起所有情绪,主动走上前去。

她端起镶钻剪子般精致又锋利的笑容,好像在故意与在场所有璞玉划界:“我刚好要去仙游岛出差,就顺路带了点东西给你。”

李雾伸手将纸袋接过去,道了声谢。

他们一直看着对方眼睛,但也不像在较量,就只是稀松平常的对视。

岑矜借机偷偷辨析,试图从少年眼里抓到点儿起伏,很遗憾的是,他的眼睛就像静谧的湖泊,也只剩静谧。

岑矜别开视线,不咸不淡道:“我走了。”

“好,你开车注意安全。”李雾也是差不多的语气,说完就回头去找自己同门。

他们都好奇地冲这望了半晌,有个黑发披肩的师姐笑着问:“李雾,这是谁啊?”

少年的声音挟风飘来岑矜耳里,只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我姐。”

从仙游岛回来后,岑矜进了一个怪圈,一个她自己也羞于启齿的死胡同。

她没有再主动联系过李雾,但她开始有意识地看一些显嫩的穿搭风格,一些减龄的化妆教程,一些只会惹人发笑让人嗤之以鼻的青春电影。

她逮着空就去做医美,去健身房,钻牛角尖般计较起自己的状态与年纪。

以前她从不这样的。

李雾的忽视击垮了她的自信,坦然,从容不迫。她曾以为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是最好最美最独特的,但现在看起来并不尽然。

至少她爱情长跑的前夫不这么认为,她年纪轻轻的暧昧对象也不这么认为。

春畅发现了这种变化,有些担心她状态,一次周末聚餐,她问起她近来怎么回事。

岑矜推走任何阻碍她抗老的甜点,死不承认:“我没怎么啊。”

春畅怀疑地打量着她:“你跟李雾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岑矜否认:“我为什么要跟这种小男生恋爱。”

春畅挖了勺含嘴里:“你最近穿衣风格变化很大哎,我以为你是怕跟他走在一起突兀。”

岑矜冷着张脸:“我在上班,他在上学,我们怎么走在一起,我只是想换种心情。”

“可你看起来心情完全不好,哈哈。”春畅完全不留情面。

岑矜的情绪忽然就塌陷了,再也藏不住怨气:“我发现男人全都一样,都那么回事,无论老小。”

春畅搭腮:“你哪得来的结论。”

“李雾之前要死要活地喜欢我,现在呢,才进大学多久,就完全变了个人,”岑矜对自己不胜唾弃:“我居然还跟他搞个一年之约,还严格遵守,这让我觉得很讽刺,好像我才是那个傻乎乎的十八岁女生,而我马上都三十了。”

春畅双手将脸撑得鼓起来:“矜矜,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小女生哎,至少在感情方面是这样的。好像很理性,其实是怕自己的感性受挫。”

岑矜自嘲一笑:“所以才一直这么惨,一直是被提前放弃的那个。”

春畅奇怪:“李雾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男人变心变得毫无道理。”

春畅问:“是你非要搞什么一年之约,不如去年抓手里得了。”

岑矜想了会:“我不想再拿爱情试错了。”

春畅吸了口果汁:“你不去试怎么知道是对是错?”

“我不会害怕吗,”岑矜眼眶微微热了,她手指搭唇,侧头看向餐厅明净的窗:“我不想再在感情上失手了,所以提前做个小小的实验怎么了,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一个说一定会每天找我的男孩儿,在短短一个学期后就变得冷淡敷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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