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蝴蝶(54)

视频的最后,女人被一位灰色路人撞停。她摘下一边耳机,周遭静音,环境复原。

她喘息少顷,重戴耳机,音乐再次奏响,她回眸看天,出人意料的是,女人的笑颜纹路纵横,竟是位容光焕发的小老太太。

广告语紧随其后:BN XT20,听从内心,行不受限。

这条投放给客户与公司带来的收益远超预期,Teddy在群里挨个夸了个遍,尤其岑矜,老板更是亲自点名表扬。

岑矜倒没多兴奋,更多的是解脱。她们组亦如此,从创意到拍摄,再到剪辑与特效,片子翻来覆去改了几轮。谁能想象一条仅六十秒的视频,是怎么让他们焦头烂额,近乎吐血。

关闭群聊,岑矜四仰八叉陷进柔软的床褥,终于睡了假期以来第一个无忧好觉。

正午时分,岑矜才被帘缝里的一隙日光挠醒。

洗漱完毕,她披了件羊绒开衫,走出卧室,找家里另一个人,却发现他根本不在。

刚要发消息问问去向,微信里已经有他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李雾:我出去打印试卷,过会回家。

岑矜挑了下眉,回:什么试卷?

李雾:理综,下午要考试。

岑矜:在家考?

李雾回:对。

岑矜:家里有打印机。

李雾:……

岑矜:肥水尽流外人田。

李雾:……

岑矜不再计较,回归考试话题:你们老师不怕学生直接搜答案么。

李雾回:老师说要家长监考。

岑矜:?

李雾:我可以不用。

岑矜:知道你很自觉。

话虽这么说,但吃完午饭,岑矜还是提前来到书房,坐镇一旁,理直气壮。

她工作告一段落,难得清闲。但糟糕的是,她竟对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产生应激,强迫症一样想把自己再安插到需要的缺口。

譬如,担任李雾的临时监考官。

少年见她到来,明显有些诧异,但他没多问,抽出笔耐心等候测验时间。

一室静谧,光线在满橱书脊上漫步。

李雾提前审题默算,漫不经心地转着笔,还间或换些花样,黑色的中性笔于他细长指间来回旋动,运转自如,却不脱手。

岑矜注意着,哼一声:“你很会转笔哦?”

话落,那支恣意的笔刹停住,被它的主人老实握回去,又端端正正摆放到试卷中央。

李雾眼皮微抬,讪讪:“就转着玩。”

岑矜也起了玩心,视线落到他黑色的笔袋上,伸手就捞来自己面前:“借我一支,我也试试。”

李雾顿如五雷轰顶,险些起立,颅内急剧嗡鸣。

女人已经低头,认真在他笔袋里翻找,一边还比较轻重,少刻就把几样笔都拖了出来。

李雾不敢眨眼地看她动作,喉头紧窒,心率快得几要猝亡。

好在岑矜没有因为摸不到而再进行更深入的探索与查找,转而撇开笔袋,注意起眼下几支,她分别尝试和感受,总觉不大满意,扬眸问:“没别的笔了吗?”

李雾慌乱至极,以至于口气都有些急冲:“没有了!”

“这么凶干嘛?”岑矜被他高声一唬,很是莫名。

他又微弱下去:“要考试了……”一边把笔袋拿回来,假模假样:“我拿下橡皮,你把铅笔也给我吧。”

到这一秒,他的秘密基地重回自己掌握,李雾才觉魂魄归体。

找不出一支手感相契的,岑矜不免意兴阑珊,拣出铅笔要送过去,她突而心起狡念,又将2B铅笔搁回平桌,圈起拇指食指,锁定目标,发力,把它噌得弹向李雾。

男生指骨被撞,刺疼一下,不解抬脸看她。

不料女人已搭腮侧头看窗,作“我不知道我不在场”状。

李雾勾唇,搓两下手,敛低眼,掩饰渐浓的笑意。

两点整,测验开始。

李雾摁出笔芯,似剑刃出鞘,即刻进入战斗状态。

岑矜开始玩手机,公司大群在聊复工时间,征询众人意见,大家各执一词,聊天记录快到刷屏,目不暇接。没一会,老板乏了厌了,直接弹出个组群语音讨论。

岑矜象征性点进去,扫一眼眉心微锁专心做题的李雾,将界面静音。

过了会,她在群里被副总监文字点名:@Gin,怎么不说话,挂机呢?

岑矜:……稍等。

她起身走去阳台,李雾留心她动静,也目随她一路走出。

岑矜贴手机到耳边,回过头,从窗后看屋内情况。

四目相对,她隔空做两指戳眼动作,先自己,而后李雾,凶得很。

李雾一怔,似真被扎到般,埋下脑袋,实为抿紧唇镇压笑容。换谁谁受得了这种可爱二连击。

李雾一心二用,偷听岑矜讲话的同时,还跟有肌肉记忆般在稿纸上流畅算数,最后将正确选项填入括号。

可惜她声音不大,又掩上了门,所以听不真切。

片刻,约莫是有相熟同事拿她开刀问罪,岑矜嗓音陡然拔高:“我家学生考试呢,闭嘴吧你。”

笔尖一顿,少年又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

他字迹起飞,近乎狂草,似在发泄――发泄那句话,那个前缀所带给他的极致得意与极致愉悦。

第41章 第四十一次振翅

四月,粉白的小蔷薇将小区一周的铁栏都织成花毯。

奥星的复工通知也飞至各个员工的邮箱。

岑矜花了一周时间才完全适应正常的工作节奏,漫长假期带来的后遗症体现在方方面面,尤其是一日三餐。

显而易见,李雾的家常菜养刁了她的味觉与胃口,公司的自助怎么吃怎么不对劲,冷冰冰的,毫无烟火气。

一个中午,她用叉子拨弄着餐盘里模板化的组合菜肴,愈发嫌厌,不由点开微信,给李雾发消息,意图望梅止渴。

岑矜:你今天中午吃什么?拍张图给我看看。

李雾:面条。已经吃完了。

岑矜:为什么不烧菜。

李雾:你不在家。

岑矜:做饭又不只是为了给我吃,你自己也一样要吃,光面条有什么营养。

李雾:……嗯。

岑矜:想你的饭了。

李雾:你那边没饭吃么。

岑矜拍了张餐盘照过去。

李雾:看起来还不错。

岑矜:跟你做的没法比。

李雾回了个原始表情的龇笑,似乎对她夸奖颇为受用。

岑矜讥嘲:你聊天很有我爸的风韵[龇牙][龇牙]

李雾:还好吧。

岑矜无言以对,关心起他学校情况:你们老师有通知什么时候返校么。

李雾说:大概劳动节之后。

岑矜:行吧,趁早滚回学校。

李雾:?

岑矜:我见不得自己含辛茹苦,还有人在家闲散惬意。

李雾:我也上了网课。

他口气似受莫大委屈,岑矜浑然无觉地敷衍一哄:哦哦弟弟辛苦。

李雾:……

岑矜一凛:省略号是什么意思?

李雾:没什么意思。

岑矜:表达出来。

李雾可真是原始表情的忠实拥趸:[愉快]

岑矜再难容忍:继续用这种表情不会有女生喜欢你的。

李雾:那用什么?

岑矜:别用表情。

李雾:好。

岑矜职业病发作:请重新陈述一下省略号的具体含义。

李雾:不知道回什么但一定要回你。

岑矜听出几分受迫:我可没逼你。

李雾:是我自己的习惯。

或许是他的回答太过真诚直白了,岑矜心脏遽尔一颤,似弹珠滑脱,她在这种轻微却异常的失重间词穷起来。

最后她只字未发,只回一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表情:[龇牙]

结束对话。

李雾笑着倒置手机,刚要继续一心一意写讲义,又停下来,把手机翻回,点开微信,回味今日的聊天内容。

朝夕相对的三个月,他能感觉到岑矜在自己面前逐步自在、松弛、不再竭尽所能地端着某种架子,维持着某种形象,虽然还是喜欢言语欺压,但多半是调侃逗趣。卸下伪装的她,就是个矛盾冲击又完美自洽的存在,她成熟又天真,缜慎又随性,有一种柔软的锋芒,像眯眼所见的光。

李雾想象了会她的样子,平静下来,专心攻完今天老师布置的全部课业。

收起讲义,他回到厨房,开始四处翻查,最后从橱柜最上面一栏找到了全白的保温饭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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