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你的事。”郦长行目光如冰。
“不关我的事?”达楞雅尔低低笑了两声,“□□苏格,你在外面调皮得够久了,王兄的身体越来越差,郦姬托我带你回去。”
“做梦。”郦长行冷笑,“我既然逃出来了,就不可能再回去。”
“你以为逃走了就不用回去了么?”达楞雅尔悠悠地道,“这件事可由不得你啊。”
郦长行缓缓将银枪抽在手中,双目迸发出强烈的执念与恨意:“你待如何?凭你们几个人,能拿我如何?我已不是任你们揉捏摆弄的小孩子了……现在你带不走我!”
青年高大的身影执拗地挡在前面,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他的獠牙和枪尖向外,将脆弱的背心毫无保留地给了身后的人。
卓钺心神巨震之下看着这背影,却还是不禁升起一分分悸动。
达楞雅尔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完全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乌/尔苏格,你不会以为我要用武力带你走吧,那样……未免也太无趣了。”
卓钺不禁浑身一寒。达楞雅尔这个人真是危险至极,若说郦长行是刚刚长成的雄狼,那达楞雅尔便是老奸巨猾的头狼。他的危险并非来自气势和体魄,而是给人的那种压迫和掌控感。
似乎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掌心。
郦长行亦如临大敌,警惕地看着他。
“你觉得骊姬会放任你脱逃而走吗?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送你入轮回,难道不会留点后手?”达楞雅尔笑问,“骊姬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你重生的事情,前世战局如何发展,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该走向何方……虽然我并非重生之人,但你所知道的事情,我亦无所不晓。”
卓钺蓦地瞪圆了眼睛——他知道?原来知道命运如何发展的,并非只有他和郦长行两人,还有眼前这人!
难怪,沧衡城一战,粮草之事,扎干人处处透着未卜先知的蹊跷……原来是这个达楞雅尔在作怪。
达楞雅尔看着郦长行铁青的脸色,浅笑而问:“你想保护的人是谁?卓钺么?若我对命运轨迹一无所知,榆林关一战我们或许还能打个平手。但如今这种情况,你们的胜率又有几分?你若执意不随我回去、要留在卓钺身旁的话,害的可能反而是他和两万中原将士啊。”
他竟然拿榆林关威胁郦长行!卓钺大怒,厉喝道:“你敢!”
“我为何不敢?”达楞雅尔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卓钺,“虽然我并非扎干人,但操纵着这群愚蠢的木偶与你们玩上一玩倒也有趣。你若有自信能赢我,又何须畏惧?”
有自信吗?卓钺背心冷汗一片。
他并没有自信。
自土夯小城一战初遇,这男人便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统帅能力,他用兵诡秘、心思奸猾、果断狠戾。他掌控着扎干军队,可卓钺却只不过是区区一名副将罢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相差悬殊。
既然在战场上不能解决他,不如在此地……卓钺心中杀心顿起,缓缓攥紧了宣花斧。
如果但拼武力的话,他未必会输给这个男人。
然而达楞雅尔似瞬间便察觉到了他的杀意,微一抬手,屋内五六名高壮的草原人缓缓靠近了过来。
“卓钺,”他微笑着道,“如今你们人少力薄,动手反而不明智。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毕竟你身旁的是我的亲侄子呢,你养了他这么久,我也颇为感激。”
卓钺大怒:“呸!”
“乌/尔苏格,好好考虑一下吧。”达楞雅尔好整以暇地看向郦长行,“若你随我回去,我可以立刻把榆林关拱手相让。若你还执意要留在这个人身边,我便只好让你吃些苦头了。”
二人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
达楞雅尔愉悦地低笑了声,挥了挥手转身带着数名草原人欲走。
地上那几个偷跑出来的仓曹官一直在瑟瑟发抖,此时看他要走,慌忙扑了上去:“大人!大人您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完成了任务求您带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间他的喉咙被划开了一道大口,热血四溅,他眼中的惊惧凝结成了死灰色,尸体骤然倒下。
达楞雅尔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另外几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兵,冲郦长行一笑:“乌/尔苏格,这几个虫子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吧……好好考虑,我很有诚心的。”
屋中的人都离去了。
卓钺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看着不远处的虚空。
“卓哥……”郦长行无措地看着他,低叫了一声。
卓钺闭目,掉头便走。郦长行忙揪起地上几个小兵,匆匆跟了上去。
等在外面的接应见二人安然无恙还抓到了追兵,都十分欣喜,唯有领头的二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卓钺吩咐众人将逃兵带回营帐,自己拨转马头,飞速向远处策马而走。
郦长行忙打马追了上去:“卓哥!”
卓钺口中呼哨,疯狂催马,受痛的马跟疯了一样甩开蹄子狂奔,两侧的黄土和远山模糊成虚影不断向后倒去。疾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可他只想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快到把这些所有的糟心事都抛在脑后!
郦长行追了上来,在后面拼命喊着他的名字。
卓钺不想理他,埋头狂奔。
郦长行夹着马疾速奔行至他身畔,几次伸手欲够他衣摆都抓了个空。他急红了眼,忽然自马上跃起飞身扑向了卓钺,拽着他一起从奔驰的马背上摔落!
卓钺措不及防被他扯了下来。二人一起落地在地上连滚数圈,纵然郦长行刻意将卓钺护在怀中,他还是摔得差点儿喷出一口血。
待二人终于一起停住,都浑身剧痛双目眩花。
卓钺喘息了声,呸呸吐出呛进嘴里的沙子,挣扎着便要起身。
郦长行拦腰抱住他的腰:“卓哥!”
“放开我!”卓钺蓦然回头厉吼,“你还跟着我干什么!跟他回去啊!索性也不用骗我了!”
郦长行红了眼睛,急道:“我没有想要骗你!我以为——我以为自己永远不用回去了,以为已经摆脱他们了,那些肮脏往事不说也罢。重要的是未来,和你在一起的未来!”
“摆脱?肮脏?”卓钺只觉的好笑,“我一直以为你重生一次是要回去救你的母亲,可你现在又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打算回去?你嘴里到底还有没有一句真话!”
郦长行半跪在地上,颤抖地看着他,又是仓皇又是无措。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浅笑怡然的模样,漂亮又优雅,似乎万事都胸有成竹,一切均在掌控之中。卓钺记得自己刚认识他时,半大的少年也是如此,似乎泰山崩裂也不会让他改色。
可不知从何时起,郦长行变了。他也开始焦虑易怒,会像现在这般看着他,目光中透露出的均是哀求,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而他也变了,变得会心软,变得脆弱。
真是恨呐。纵然都到了这种时候,他只要看着郦长行那双美丽的翠目,心中泛起的还是一股股酸意。
“我真是……”卓钺猛地抬起头,将那股酸意咽了下去,苦笑道,“我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信你了。”
欺骗这种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他给过郦长行机会,可郦长行还是选择了隐瞒。
现在他只要想到,郦长行在丹吉城时便认出了达楞雅尔,却一直瞒着不说,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为达楞雅尔苦恼……他便觉得不寒而栗。
郦长行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中尽是悲伤。半晌,他低声道:“我刚开始不说,是不信任你。后来坦白了重生的事情,我觉的便够了,过往之事烟消云散没有必要再提……但后来我也后悔过,后悔为何没有一次性向你坦白,但我们一直那么幸福,我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苦笑了声,抽出了腰刀放在了地上:“我如今没什么可以辩解的。你想必也有很多疑问,问我吧,我一一回答。若答完后你还不解气,认杀认剐。”
卓钺捏紧了拳头。他心中窝着一簇火,只想掉头就走,或者把郦长行胖揍一顿。
可他的确还有很多不解之事。
理智要求他先将所有东西弄明白——他已不想再做那个被瞒在鼓里的傻子。
他深吸了口气,问出了那个令他最疑惑的事情:“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如果不是扎干人,究竟是哪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