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在卓钺身旁的那姑娘身型娇小可人,相貌虽不是绝佳,肤色却极白,面孔与皓腕的皮肤雪色透亮,吹弹可破。衬着浅绿的罗裙,她整个人更像一只探出春叶的茉莉。一张樱桃小口未语先笑,唇角处还长了颗小痣,更添风情。
“公子是哪里人呀?”她一双美目盈盈望着卓钺。
卓钺闷了口酒:“甭叫公子,咱们都是当兵的糙人。”
那美伎掩唇而笑:“原来是军爷,难怪看着便威武不凡。军爷是哪里人?”
卓钺叹了口气:“桐县……应州与草原边境上的一个小地方。”
美伎呀了声,笑着又靠近了些:“原来是边境。妾来自南地,从没见过广漠草原呢,不知那里的景色是否壮美?”
卓钺微微叹了口气,侧目看着美伎没有说话。
“怎、怎么了军爷?妾说错什么了?”
没怎么。也没说错什么。
边疆的空漠万里无人,碧空烈日戈壁嶙峋,草场阔广万里如翠色之海。的确是壮美的。
可这些壮美的所在,在将士们眼中却永远染着一层淡淡的猩红。干涸的泥缝中渗着血,一层一层染上,经年累月之后便为了黑赫色;有半人高的长草经风一吹便露出了地皮,上面躺着的全是永不能归乡的军门子弟,而那成了魔的草吸着人的血肉,却长得愈发鲜美旺盛。
只要在这片土地上拼杀过,便不会再以“壮美”二字去形容它。这片无垠的草海,分明是只吃人不留痕迹的精怪。
可这些东西,来自江南的美人又怎么会懂呢。她们此生见过的,均是优美却无害的风景啊。
“没什么。”他看着美伎无辜的双目,随意一笑道,“的确是壮美……你再为我斟上一杯酒吧。”
那些血泪,又何苦与她们诉说。
又不知喝了多久,酒劲开始顺着卓钺的脊梁骨缓缓上涌,冲得他脑子有些发昏。他望着这觥筹交错、人影摇晃的大厅,忽然便有些迷离。有些人日日都能轻易寻得的快乐,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已是今生的最后一次。
“军爷……”旁边的美伎贴了过来,柔软的肢体仿佛没有骨头,晶莹玉亮的脖颈处散发出女子淡淡的幽香,“楼上有单居的雅间,让妾为您单独唱上一曲可好?”
卓钺微微侧头,嗅着她身上的熏香,闭上了眼睛。
郦长行身旁陪着的是一位姿容艳丽的丰满女子。她似很喜欢郦长行的相貌,一直微微靠在郦长行的膝头,软语娇嗔地说着笑话。郦长行却不似她那般心动,他垂眸看着手中酒杯,微微含笑,半晌才随意地回上一句。
脚步声传来,郦长行一转头便看到了站在身旁的卓钺。
“卓哥?”他推开身旁的女子起身,“怎么了?”
卓钺看看他,又看看榻上的女子,忽然长叹一声:“算了……随你吧。”
郦长行脸色微微一变。
卓钺点了点他的肩膀:“若是、若是真无意了,回去便与郑家姑娘说清楚,知道了吗?”
他言罢,脚步踉跄了一下便要走开。
郦长行一把扯住了他:“你要去做什么?你忘了?若你今日做出什么来,我就也跟着做什么。”
“得了得了,我知道。”卓钺摆了摆手,苦笑一声,“我本想着说,莫要让你辜负了郑家姑娘。可方才转念一想,又是何苦逼你,咱们这辈子一共才多久。你若现在转意了,也是好的,及时行乐嘛,也免得人家姑娘苦等……挺好的,都挺好的。”
他喝了些酒,说话混乱,词不达意,可郦长行听着眼中的眸光却暗了下来。
卓钺信手挥了挥,转身便走开了。
那美伎跟在他后面,正小跑着要上去搀扶,却被郦长行侧步挡在了前面。
十六七岁的少年在一群九尺壮汉里不显个头 ,往一个女子身前一站时却已是压迫感十足。那美伎抬头看了他一眼,瞬间便被那双凝了冰凌的双目吓得一个激灵,悄悄撤了一步。
郦长行淡淡地盯着她:“你刚才和他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呀……”
郦长行不吭声,静静地盯着她。
美伎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几乎要被他的目光刮下一层皮来。
“我、我就问军爷是从哪儿来的,他说是北方边境人……我说那地方应该十分壮美吧,他点点头,后来就不吭声一直在喝闷酒了……”
郦长行扬了扬下巴:“那你们现在要做什么去?”
“……楼上有单居的雅间,我想为军爷单独弹首曲子。”
郦长行嗤笑了声。那美伎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她私以为自己也算姿容出众,可不知为何这少年看自己的目光,却充满了冷漠和鄙夷,仿佛在看一摊腐臭了的烂肉。
“你按我说的去做。”郦长行幽深的瞳光望向了卓钺离开的方向,声音暗沉了下来,“我就饶你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高能预警。(说大事专用配图.jpg)
第47章 芙蓉衫
卓钺随着小倌的指引,踉跄来至二楼的雅间,瘫坐在竹席之上,闭目长长出了口气。
及时行乐……及时行乐。
今朝有酒今朝醉,如花美眷怀中偎。与那不知疾苦、不知血泪的女子谈笑上几声,再于软红帐芙蓉锦中戏耍上一遭,明日便可策马天涯永不相见了。
可身子里的燥热与紧绷却在一点点褪去。
卓钺不禁暗自苦笑了声——难道真如张老黑那乌鸦嘴所说的一般,自己……没那种想法了?
真他妈的。卓钺翻了个身,长叹了一声。这犊子嘴里说出来的果然没有半句好话,咒他倒是一咒一个准儿。
他重生之后战事便接连不断,没心情也没时间想这事儿。但现在才隐约咂摸出不对来,哪怕是前生最紧迫的时候他也从没有如此静如死水过。
所以,这辈子他是咋了?
卓钺长吸了口气,侧身而躺。
别紧张,别紧张……上一次不行不代表下一次不行,现在没兴趣不代表待会儿没兴趣……啊呸,张老黑这犊子滚出我的脑子!
卓钺烦躁地甩甩头,努力将思绪定格在美人儿的身上。
想想美人那雪白的皮肤,嫩滑得如同羊脂牛乳一般,穿芙蓉色的衫子一定很好看——
等一下!
卓钺猛地睁开了眼。
芙蓉色的衫子?
楼下那女子穿的是浅绿色的罗裙啊,芙蓉色的衫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卓钺长吸了口气,再次紧紧闭上了眼睛。
别想别的,就回忆一下那美伎长什么样。记得她长了张椭圆的鹅蛋脸,一双春水目盈盈的,衬着巴掌大的小脸更是可人。她的头发好像是盘着的?不知道把头发放下来会不会更好看。那一头泼墨似的青丝,手指抚过时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披散在芙蓉色的衫子上时——
我糙!
卓钺你他妈着魔了么!陷在芙蓉色的衫子里出不去了么?!
幸好此时,叩门声打断了他狂乱的思绪。
“进来。”卓钺忙翻身而起,闭目调整了一下。
冷静一下卓钺,你要时刻记住,就算芙蓉色的衫子虽然好看,可穿着它的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你有的他也有、又高又有劲儿一箭能射死一个蛮子的男人!
现在,立刻,马上,把芙蓉色的衫子给忘了。
卓钺闭目深吸气又长呼吸,调息理气,终于感觉脑子里盘旋的画面淡去了些许。他睁眼微微带笑,回头看向进来的人:“你——”
狗日的芙蓉色衫子!
卓钺虎目一缩,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来的姑娘明显不是楼下的那个了,卓钺没细看长相,但身材明显修长高挑了些。她上面穿着件雪色比甲,里面则是一身的芙蓉色衫子罗裙,衣料上缀满了大朵大朵盛开的海棠,裙摆随着款款而行的步伐微微扬起,仿佛有风吹过春盛的花林,盛美又旖丽。
卓钺盯着那一袭裙摆,无力得有点儿说不出话了,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转个不停。直到姑娘微微侧身在他身前坐下,他才长叹了一声:“怎么换了人……换人也便罢了,你这衣服能不能换上一件?”
“这衣服不妥吗?”这姑娘的声音倒是很奇特,有些低沉,雌雄莫辨。
“你——算了。”卓钺懒得再多说,索性仰面躺倒在榻上,眼不见心不乱,“别唱什么江南的小曲儿了,草原牧歌什么的会不会?来上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