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钺僵硬地想要移开视线:“你不知道——”
郦长行却猛地将他掰了回来,不许他转开头:“我知道。我是从那个泥坑里爬出来的……可现在,你却要在把我推回去。”
卓钺躲无可躲,只好被迫回望着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在我心里,你比全天下都要重要。”郦长行的手按着卓钺的下唇,指尖微颤,“为了博你一笑,哪怕杀万人、屠百城,我也不会有片刻犹豫。”
“可为什么,在你心里,别人永远比我重要?”
卓钺再也无法看他,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都知道,郦长行的感情比别人要偏执很多。对于不在乎的人和事,他可以做到冷血无情;而对于在乎的东西,他又疯狂炙热到了极点。
或许他没法否认,自己一开始便是被这种独一无二的矛盾感给吸引了。
可他生于军门,长于军门。幼时听的童谣是军歌,把弄的玩具是木刀。他已经习惯了将生死私情置于脑后,为了国家大义去献出自己的肉躯。
这便是他这个人。
不可能因为他与郦长行的情爱所改变。
“哪怕你为我杀再多人,我也不会有半点开心。你所谓的深情都用错了地方。”他闭着眼睛,不想去看郦长行,“你还不明白么?”
周遭的空气仿佛静止了。
春弟还在愤怒地哼叫着,可他二人却已都已化作了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如蝶翼的吻安静地落在了卓钺的眼皮上。
莫名地卓钺鼻子一酸,眼眶差点湿润了起来。
下一瞬,身上一轻郦长行已经离开。卓钺忙跟着撑起身子,却见郦长行缓缓起身,背光而立,落于阴影中的面孔不知是什么表情。
“我早该知道。”他轻轻地道,“我只有你了,可你还有很多东西。”
卓钺僵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郦长行又低低笑了一声,语声飘渺:“为了你,我死都不怕。其他的便更无所畏惧了。”
卓钺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察觉到了什么,可却又难以言喻那种感觉。狂跳的心脏催促着他,催他快说些什么,或者有些什么动作。可他周身都被禁锢了似的,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
便是这一迟疑间,郦长行已转身走了,低低地扔下了一句:“卓哥,早些休息吧。”
他被春弟咬烂的脚踝正流着血,每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仿佛踩在荆棘上离去。
仿佛已被全世界所背离。
作者有话要说:小郦会做什么捏!
第78章 独远行
卓钺觉得自己在那天晚上伤透了郦长行的心。
这简直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愈发雪上加霜。
当时情绪一时有些激动了,等到翌日白天再想想,卓钺觉得有些话也没必要说得这么绝。两人的缘分摆在这,有一起度过那么多难关了,关系没必要因此就分崩离析。
只是眼前大战在即,他实在是抽不出功夫和心思与郦长行深谈。
等榆林关这一战结束了以后吧。
如果他们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让他跟郦长行赔罪都没什么;如果输了……
他还不敢去想如果输了会怎么办。
大战迫在眉睫,将领们的神经愈发紧绷,十月廿二之日却又发生了另一件让众人惊慌的事情。
帅帐中。
“明日寅时,以队为单位趁敌人不备先行登城,带攀云绳轻装简便,扫荡城头手兵。”娄长风点着沙盘低声道,“无论如何,以烟火为号,随即——”
话音未落,帅帐忽然一起,一卫兵大步冲了进来。
娄长风骤然抬头,怒道:“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卫兵慌忙单膝点地,脸色十分难看:“将军,营中出现怪事,好多将士出现腹泻呕吐等症状,各参将拿不定主意,纷纷前来禀告您了。”
卓钺眉角猛地一抽。
娄长风皱眉:“许是吃坏了肚子?我又不是军医,禀我何用?”
卫兵嗫嚅道:“可、可是军中如今犯病的足有几千人之多——”
“什么?!”娄长风脸色大变。
呕吐,腹泻,数千人……
卓钺面色刷地白了下来,一恍惚手扶住了沙盘。
怎么回事,怎么会和前世一模一样?他不是明明已经查出那些腐坏的粮草了么,前世的惨剧应该不会再发生了才对啊。
究竟是哪里又出了错!
在反应过来前,他已拔足向帐外奔去。
“卓钺!”娄长风大喊。
可卓钺置若罔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郦长行!
帅帐门前果然围着几个面带忧色的参将,均面色凝重地低声讨论着什么。卓钺脚步不停,一路飞速往郦长行的营帐方向奔去。
可他又扑了个空。
郦长行的帐子里并没有人。被褥整整齐齐,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轻甲头盔妥善地挂在一边,长弓箭袋立在墙角,一切都像是平常的模样,只不过是缺了一位主人。
卓钺茫然地站在空荡荡的帐内,大脑一片空白,刹那间几乎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郦长行……郦长行为什么不在帐内?
他去哪儿了?
怔了半晌,卓钺忽然一拍脑袋,自嘲地笑起来。他也真是急晕了,现在是白日啊 ,郦长行肯定在校场上,怎么会在帐子里呢?
他的银枪也不在这儿,肯定是带着去校场练兵了。
方才高悬在万丈高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卓钺长出了口气,正欲转身出去忽然眼角瞥见了被褥上一点金光。
郦长行那条金镶翠玉的吊坠,正静静地躺在被褥上。
在丹吉城时,郦长行曾用这条吊坠帮卓钺垫过赌资,把几个兄弟都吓得不轻。后来郦长行似一直贴身带着这吊坠,有无数次他喘息着在卓钺身上起伏,这条吊坠便在空中轻轻地晃动着。
这小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卓钺俯身捡起了吊坠,揣入怀中。如此重要的东西,竟然就这么弄丢了。
出得帐外,恰巧碰上几个小兵,卓钺随手揪了一人问道:“你们郦哨官呢,是不是在校场?”
“郦哨官?”几人对视了一眼,“不在啊,我们刚从校场回来,并没看见他。”
卓钺愣住了,半晌勉强笑道:“那、那是出营巡查了,还是——”
“这就不知道了。”小兵摇了摇头,“说起来昨日一整天也没见到郦哨官啊。”
卓钺收紧了拳头,指尖没入皮肉,几乎要扣下掌心的一块肉来。
“长官两日不曾归营,你们都没人察觉异样?也不曾有人上报?!”卓钺强行按捺自己,可心头的躁郁却还是如火燎野草般疯长起来,“每天都是干什么吃的!眼睛都瞎了吗!”
他骤然发怒,把几个小兵吓得瑟瑟发抖,慌忙请罪。然而卓钺已没再看他们,掉头大步离开了。
他跑去了马厩,校场,点将台,望楼……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郦长行的身影。
他简直像是跑在一往沼泽之中。刚开始还能大步前行,可越找到后来,脚下就越是酸软,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往下坠,眼前模糊成一团,每一步都变得异常沉重艰难。
郦长行去哪儿了?难道是……走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以郦长行那个狠戾孤冷的性子,就算这全军两万人都死光了,他也会紧紧粘在自己身边的。他绝对不可能不告而别。
对,他一定只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了。这个臭小子,让他这么急,这么忙乱,大战在即还得抽空找他,等见了面非得把他鼻梁打断。
可他究竟躲在哪里了呢?
又在左军扑了个空,卓钺从营地门口出来时,正好看见数十个犯了病的小兵躺在草席上,正痛苦地低吟着,旁边有个满头大汗的军医正在挨个查看。这些人面色均十分青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白泛紫浑身控制不住地抽搐,有个严重的已经打着颤嘴角呕起了白沫。
卓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这如梦魇般的一幕,瞬时间几乎忘记了自己处于何方何地、何时何世。
眼前这一幕太像了……与前世几乎一模一样。他几乎要怀疑自己,难道所谓的重生不过是自己疯魔后的幻想?其实他从来不曾死过,也不曾再次活过。眼前的一切都是第一次发生,士兵们吃了腐坏的粮草,他们马上就要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