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正是他所想的威士忌被放在了他们面前的木桌上。黄瞳在抬起时被阳光晒得一缩,只看得清是两个女人的身影,她们毫不客气地在对面落座:“…我们谈谈?”
她还带来了一些发芽的种子,此时它们在他面前抖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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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放在蝙蝠侠面前的报告是这样写的。
出于不必多言的原因,阿卡姆这位外派的临时探员自然是不会递交纸质报告的。所以蝙蝠侠不得不在两个不着寸缕的混混身上阅读着那些像是什么人体艺术的文字,并在拨开那些用于捆绑的藤蔓时想象着他是在拆一种名为“粽子”的古老东方美食。只有这样,他才好保持住那个永远水平的嘴角弧度。
其中一个混混的眼神显得尤其黯淡,这从他身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数量上就能找到原因。一个大大的“好消息”标题下跟着一连串的项目符号,看来毒藤女还保留着学生时代写论文的一个习惯:
“大的那个男孩死了。”
“又被天使救了。”
“恶魔把蛇脸怪的灵魂吃了。”
“但是没有全吃,他声称要再养肥一些。” 毒藤女在旁边还标注了一个“可持续性发展”的单词并画上了大大的圈,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但这个灵魂实在是瘦的可怕,绝不是正常的灵魂厚度。因此” 这句未竟的话底下打了个大大的箭头,指向了那个代表“坏消息的混混的方向。
这个倒霉蛋身上只有几个词,这让他显得光溜溜的,也让他在被解开后仍然保持着一个对于大家的眼睛都好的姿势。所幸这不影响蝙蝠侠看到那两句话:
“这只是一片碎片。”
“而噩梦仍未远去。”
☆、第 30 章
(四十五)
杰森是从一瓶藤条香薰开始发现不对的。
这种东西原本应该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想也知道是谁把它带进了他的生活。从冬天的烤棉花糖味儿的香薰蜡烛,再到这瓶石楠与干草味道的藤条香薰。他现在可以很确定地说,蝙蝠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他一样自信地站在香氛店里的导购小姐面前说上一声:“谢谢,我自己来。”
因为他是真的知道那些让大多数男人摸不着头脑的名字背后都是怎样的味道。要说石榴、烤栗子和无花果还有明显的指示,橙花和蓝风铃还能有点想象空间,鸢尾芭蕾和东方沉木…总而言之,感谢他良好的文学素养,让他能在一堆五步散里找到女友会喜欢的香味。
而他面前的这一瓶香薰,准确地说,是一瓶被用得只有底的、孤零零的被留在卫生间三天的藤条香薰,这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摸出了定位仪确认了她的生命体征,紧接着就是想到了“那个见鬼的蛇脸人体艺术家”,然后他告诉自己不要表现得像是一只傻乎乎的三代罗宾鸟。
如果他是提姆·德雷克,这时候一定会端着一杯他挚爱的黑咖啡,坐上带着滑轮的电脑椅以一个风骚的动作穿梭到蝙蝠电脑前,在拿起鼠标前的一刻咽下轻抿的那一口咖啡。然后他会打开了他第二挚爱的数据库和监控设备列出一串猜想,再将它们一项项划去,留下几项他最倾向的可能,最后再起个只有他自己认得出的代号。
但他不是。
省省这些心力吧,把他们放到黑面具或是哪个倒霉鬼的军火或是生化武器上去,让他们狗咬狗或是被红头罩黑吃黑去,这种方法论不归他杰森·托德管。
他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半年前说的话捡出来然后再丢掉。“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的那一套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要是恋爱中的两个人连心事都没法坦诚地摊出来互相倾诉,那他——那他就去起诉老蝙蝠的失败教育,瞧瞧他丢掉那套闷葫芦的交流方式之后混得多好:两个伙伴愿意为他两肋插刀,即使偶尔言语上反过来插他两刀。
——他很希望他真的是这么做的。
但事实上,这一刻他就好像是听到了类似于某个零件在金属面上划出一声隐忍的痕迹,在他的视线投去的一刻正好转到了被淡淡锈迹覆盖的那一端平面。
噢,见鬼。
——这才是他在心里嘀咕的那一声。
杰森在遇见埃斯梅之前的恋情实在算不得美好:对他拔刀相向的初恋和不堪被他卷入各种麻烦的空姐已经给他上过深刻的一课。
红头罩可以在交手的战场上对着敌人输出成吨的火力和一筐又一筐的垃圾话,东区老大可以用还发着热的枪管顶上摇摆不定的手下的太阳穴,法外者可以在他们的基地小岛上和队友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手和放纵到天明的对饮,但是杰森·托德在属于自己和女孩的时间里,用一个“被动”来形容并不过分。
他们之间的确很坦诚,美剧里那些感情纠葛的复杂关系在他们之间根本找不到书写的空间。然而他们在碰到彼此之前就已经遇上了那些能将他们定型的事件。
他们的童年与少年时期不仅并不相交,甚至还可以说是相隔最远的两条平行线,因此即使在他们打开了对方的梦境从而窥视到对方的部分记忆之后,他们也仍然小心翼翼地选择了回避讨论这些话题。这种贯穿了他们的感情关系的“专注当下”氛围让他能在如影随形的过去里找到一个干干净净的歇脚点,把每个拥抱和亲吻当做锚点将自己从血与火中拉回港湾,最后在对方的气息里获得一个已经长达几个月的无梦夜晚。
然而这种双方的有意回避也在此刻使得情况有些尴尬,这片对于对方过去的大段空白让他在此刻甚至有些无措。
他难得有些苦恼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用凉水冲了冲脸,从镜子里再一次看到了他在这几个月里无声无息地习惯了的东西。圣诞节时她缠绕在圣诞树上的小彩灯此时被挂在卧室的窗户顶上,在窗帘紧闭的昏暗中静静地流淌着一片静谧。不过他知道这是为了遮挡窗户上面一片水泥的脱落,这事儿说起来还跟他有点关系,但他现在正为女友疑似糟糕的心情烦心,着实不太想回忆这个。
他拿起夹克走到卧室房门前又回头望了望,视线在她留下“出门啦”信息的白板上往下偏了偏,找到了一个没擦干净的笑脸,于是也下意识地笑了笑。
他并不常待在哥谭,即使待在哥谭,深夜才回家的情况也是数不胜数,更何况他之前根本就没有“回家”这个概念——他遍布哥谭的每一个安全屋都足以容纳下这个带着硝烟和露水的青年。但每次当他抬手拍去床头柜的灰尘的时候,却总忍不住想起那间公寓里的小笑脸,那是她特意为他留下的一盏隐形的夜灯。
他知道那个笑脸之前总是跟着两个词:欢迎回家。
于是他会起身穿好衣服穿过一片夜色,在握住那把随身携带的钥匙时突然松懈下神经,轻手轻脚地转下房间的门把手。有时候埃斯梅已经睡下了,他就像是一个正在缝合心脏薄膜的外科医生一样,在相当不符合体重的轻盈动作里偷偷拉上她的手。而有时候她会熬夜赶论文,就会埋头在他的脖颈间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蹭一蹭,然后再用一种依依不舍的目光催他去客房睡觉。
这种情况通常会以一顿突如其来而又理所当然的夜宵结束。
所以他现在又找到了勇气,把之前升腾起的那丝无措给扔到了脑袋后头,毫不犹豫地拉开了中国城里一家奶茶店的门,直接坐到了那个蔫答答的姑娘身边,没收了那袋她一看就很想扔掉的中药药袋。
“暑期调研?” 他晃了一下那个袋子。
“失败的私人兴趣。” 埃斯梅又狠狠吸了口奶茶,杰森眼尖地瞧见了她这一次要的糖量比平时大出不少。
“我真傻,真的。我原以为…” 她突然意识在自己在外头,于是又闷闷地把那一大段蓄势待发的吐槽咽了回去:“总之你懂啦。”
他确实懂,大概就是什么巫师兴致勃勃探访异国“魔药”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人间惨剧。
但他又觉得好笑,于是现在就坏得很。明明知道女友心情不好,但是看着她气鼓鼓的腮帮子还是忍不住逗她:“好喝吗?” 虽然他指着奶茶,但眼睛盯的确是那黑漆漆的一袋。
果然被打。
于是他又相当好脾气地——是那种会让认识他的人大跌眼睛的那种好脾气——重新凑了上去,试图转移话题:“你猜对面那两家中餐馆哪家更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