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我的三餐、衣着、接触到的侍女仆从,他最近连我睡觉面朝哪里也要管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没有。”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仿佛困难极了,鬼舞辻无惨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脸色格外阴沉。
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
要放平心态——放平心态——明明和自己沟通了好多次,但翻来覆去地就是不行。
我检查了他的手指,鬼舞辻无惨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仿佛天生就适合养尊处优的生活,他的头发也十分美丽,漆黑如墨,柔软似卷曲的海藻,长发一直落到腰际。
他的指甲并不尖利,头上没有长角,瞳孔不像猫那般细长,怎么看都是普通的人类,就是脸长得不太普通罢了。
如果他是裹着人类皮囊的恶鬼,那他可真是十分擅于伪装。
我最后检查了他的牙齿,他的虎牙有点尖。人类的咬合力其实并不差。
我第一次摸别人的牙齿,虽然只是伸了手指进去,秉着医学研究的精神认认真真地将他的牙床都检查了一遍。
一切正常。
鬼舞辻无惨一开始并不愿意配合我,后来他改变了主意,纡尊降贵地允许我每天将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一遍。
今天他的身上也没有血的味道,我嗅了嗅他的衣服,对此表示肯定。
我帮他换上朝服,系上腰带,戴上黑色的垂缨冠。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陪我养伤,从村子失踪的村民目前依然下落不明,但他似乎并不怎么在乎,轻飘飘地将这件事扔给了这个时代的阴阳师和武官去解决,十足十地演出了颓靡任性的贵族形象。
鬼舞辻无惨目前还保留着人类身份,作为古老家族的独子,他对于入朝为官之事一拖再拖,拖到今天终于不能再拖了。
身着朝服的人面如冠玉,乌黑的长发束起后看起来和平时有一些不一样,我觉得他身上似乎少了些什么,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后,恍然大悟地给他塞了一把扇子。
其实笛子也行,但我没有在寝殿里找到笛子。至于笏板,过了朱雀门再拿到手上也不迟。
在漫长的时间里,鬼舞辻无惨扮演过无数不同的角色,他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他看起来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我推推他:“你要迟到了。”
我居然催他离开——红梅色的眼眸里写满了不高兴。
我大概知道他想听到什么。
我不会舍弃人类的身份,这意味着如果他真的获得了永生,那我们只有这一世。
“……”我别开目光,告诉他,“我会想你。”
就算只是短短的半天,我也会珍惜这来之不易、像普通人一般一起度过的时光。
冰冷的神色微缓,鬼舞辻无惨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
他要走了,我穿过长廊,一直将他送到门口,侍从和牛车早就静静地等候在那里。
“……无惨。”
我忽然唤道。
在那个黑色的身影侧过身来之前,我跳下长廊,毫无形象地跑过去,不顾下人们惊诧的目光。
我撞到他背上,抓住他的衣服,额头和他的肩胛骨相抵。
我的未婚夫想要转过身来,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当我把头靠到他背上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他也记得那个盛夏的午后,记得一片片剥落墙头的夏花,蝉噪在永恒的时间里绵延。
鬼舞辻无惨最终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捏着扇子的手指骨节泛白,随后又缓缓松开。
没有人敢催他,没有人出声。
我小声地告诉我的未婚夫:“这一次,你要早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些短,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一章在这里结束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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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平安·结局
我顺理成章地在寝殿住了下来。
本来挺惊世骇俗的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翻起任何水花。
宅邸里的侍女仆役就罢了,他们像没事人一样接受了这个设定,年长的侍女探望我时表现得十分慈祥欣慰,就差没拍拍我的手说以后就辛苦你了。
我其实没什么辛苦的,鬼舞辻无惨如今身体健康得不得了,根本不需要我照顾,我们如今的位置互换,反倒是我变成了脆弱的那一个,每天都闲在寝殿里无所事事,再闲下去说不定都要重拾枯燥乏味的贵女教育……那还是不可能的。
鬼舞辻无惨来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择偶是人生大事,会影响到复杂的方方面面,我一直等着家族中的长辈旁敲侧击地来找我麻烦,每天等啊等的,不要说是使者了,连人影都没见到。
平安时代的人们衣食住行都忌讳颇多,这些麻烦的条条框框被鬼舞辻无惨充分利用起来,比如官员上朝的时候,路上如果遇到了动物的死尸,那就可以立刻告假回家,诸如此类的物忌全部都成了他不去工作的借口。
我有时候清早目送他出门,回去刚躺下准备睡个回笼觉,这眼皮还没合上呢,他就已经回来了。
“……凉。”
鬼舞辻无惨身上带着寒凉的朝露,我紧紧抓住被团,不愿意让他进来。
一手撑在我身侧,他俯身吻了吻我的脸颊,长长的袖子像夜幕一样垂下来,弧度凉薄的嘴唇柔软冰凉,像冬天落到窗棱上的雪花,于阴影中微敛的眼眸艳丽似枝上的红梅。
我软下来。
宽大而柔软的衣袍随着他躺下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窸窣,鬼舞辻无惨侧卧着,让我将脑袋枕到他的颈窝里。
“哪一天会比较好?”他慢条斯理地问我。
我回过神。
“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他表现得好像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拖得够久了,应该避免夜长梦多尽早成婚。我没有问他这个夜长梦多是什么,只是表示我还需要点心理准备的时间。
“你要多久?”
无惨的表情略有些不悦,眼神似乎在问我需要几天时间。
一天、两天、三天?
我移开目光,装作欣赏黑色朝服的朱红内衬。
“春天会不会比较好?”
现在是初冬。
天还没有下雪,树枝都光秃秃的,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怎么能在这种时节举办婚礼呢?不妥不妥。
鬼舞辻无惨对我最近逼婚逼得有些紧,他仿佛食物递到嘴边却无法张口咬下的野兽一样,就差没在寝殿周围踱起步来。
他想不出我不愿意立刻嫁给他的理由,也有可能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阴沉,殷红的眼眸斜一眼过去就能把人吓得噤若寒蝉。
鬼舞辻无惨心情不好,自然也不会让别人好过,他开始各种挑刺,问我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个侍卫叫什么名字?”
晚上我都快睡着了时,他忽然问我。
我迷迷糊糊地努力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将我老底翻出来了——他把我那些年的动静都查了个清楚,人际关系摸得门儿清。
“你是说八兵卫?”
鬼舞辻无惨眼里的神色动了一下。
这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冷着脸在那里默不作声地散发什么杀气。我这下彻底清醒了,在黑暗中借着微暗的月光看他看了好一阵子。
他在等我解释。
我想了蛮久哪种说辞会比较安全,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他算是我的朋友。”我想了想,又加道:“他帮了我不少忙。”
为了保证八兵卫能够平安地退休,我再次补充:“我去村庄的那一天,他担心我的安全,本来要随行的,被我拒绝了。”
鬼舞辻无惨在黑暗中冷冷一笑:“去了又能如何?成为鬼的饵食吗。”
我赶紧说:“是啊,去了也没什么用。”
我亡羊补牢;“你来了就好。”
于是鬼舞辻无惨不说话了。
意识到警报解除,我往他怀里窝了窝,手揪住他的袖子。
“失踪的村民还没有找到吗?”
鬼舞辻无惨有些不满,仿佛我不应该将注意力放到微不足道的人身上——比起我们何时成婚,我居然更关注食人鬼的下落,他蹙了蹙眉头,表情再次变得倨傲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