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正殿时却见一个三四岁的粉团样儿的小女孩正悬着脚坐在椅子里吃点心。他猜到这就是诸葛氏的女儿韩元娘了,却没有理会她的心情,径自向殿外走去。不料那韩元娘见到了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跌倒在地上,没等旁边侍奉的宫女反应过来,她就自己迅速爬了起来,倒腾着小短腿向着五皇子奔了过来,边跑边欢快地喊着:“等等我!”。
五皇子只停住脚步瞥了这小不点一眼,就继续向殿外走去了。到是这小不点韩元娘毫无被冷落的自觉,小跑着跟了出去。于是当五皇子坐在游廊长凳上陷入沉思时,一双清澈无暇地大眼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并以极快地速度向他的脸贴近,“哥哥,你是要跟我们回家吗?”
五皇子当时只是有些疑惑,几年以后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诸葛氏当时已预料到母后召见她是有向韩家托孤的意思,她担心自己死后皇上忌惮楚家,五皇子无法顺利去西境得到楚家的庇护,便要也把他托付给北境的韩家。而年幼的韩元娘自然也不明白这些,她听到父母的只言片语,便以为眼前的小哥哥是要去她家生活。
不过显然韩元娘对五皇子去韩家报以很大的期待,虽然没有得到回答,她自顾自地拽着五皇子的袍子下摆借力爬上长凳,在他身旁坐下,又从荷包里拿出一条彩线编成的同心结,塞到了五皇子手里。“这个给你,只有我会编这个,十一他不会。”
五皇子盯着眼前这条做工太过粗糙的同心结,紧抿着唇,睫毛低垂。从来没有哪个孩子对他这么亲近过。母后性子冷情,视后宫妃子们如无物,也没人敢来打扰他们,所以即便是他的兄弟姐妹,对他也既畏惧又疏离。于是他是真的被眼前这个小不点的热情惊到了,然而这吃惊在他的脸上却没露出分毫,连眼底的一丝波澜也转瞬即逝。
然而他还是问了一句:“十一是谁?”
韩元娘得意地笑了,她本是一双大而圆的杏眼,眼尾却偏长上翘,起来分外的神采飞扬,“十一是我弟弟,他是个小呆子。”
五皇子分明在内殿里听到诸葛氏提过儿子是个懂事乖巧的,只是女儿顽皮些。原来懂事乖巧的在这小女孩儿眼里就是“小呆”。
于是韩元娘紧挨着五皇子坐在夕阳的余晖里东一句西一句讲了很多呆弟弟的傻事。无非是他喜欢读写字,爹娘罚背的时候却不懂得撒娇耍无赖这等高端的技能,真的好呆好呆。五皇子一言不地听着,其实他听得很入迷,短暂地忘记了病重的母后和自己令人担忧的未来。
直到诸葛氏抱起韩元娘带她出宫去时,她还在母亲的怀里探头望着五皇子,远远地向他挥着小手,一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扬,眼底流光溢彩。
五皇子就是梦到了这双极具特色的笑眼,而令他心惊的是梦里的这双眼睛却属于韩十一。童年里韩元娘粉嫩的包子脸和今天韩十一忽然凑到眼前的精致眉眼忽然重合了。他想这两人原本就是双胞姐弟,容貌相似是寻常事,然而这种重合不在他设想的范围内,让他一时不能适应,甚至感到有些别扭。到底哪里别扭呢?他眉头忽然一皱,那个三四岁时就喜欢写字,不爱玩耍不会耍赖的韩十一,何以长大以后成了一个不学无术怪话连篇彻头彻尾的纨绔?韩十一今天画乌龟时,分明用的是左手,是习惯使然还是故意有所隐藏呢?
第二天韩十一精神抖擞地走进国子班,在五皇子身旁的座位坐下,侧头去,见五皇子背脊挺得笔直在,神情专注。再回头瞥了一眼后座的王仲钰,见王仲钰手肘撑在桌子上,歪着头懒洋洋地也在温。令人惊悚的是他跟五皇子忽然不约而同地一起打了个呵欠。王仲钰也还罢了,五皇子打呵欠,韩十一瞬间觉得他走下了神坛,仙气儿忽然散了,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五皇子感觉到她在笑,仍是板着脸一个眼风也不给她。
韩十一嘟嘟嘴从箱里翻出纸笔和来,就见沈成隽已经走到她的桌前,手搭在韩十一的肩膀亲切地唤了声“表弟”。
“你就比我早出生几个月而已,又是同窗,就别表哥表弟的了,嘿嘿,咱们还是叫名字吧。”韩十一回头眯了眼笑道。
沈成隽笑着点头,“好,那我叫你十一,你叫我成隽。”
韩十一点点头,顺便抖了下肩膀,不着痕迹地把沈成隽撘在她肩膀上的手给抖了下去。
沈成隽也不以为意,将一张写满字的宣纸放在韩十一的桌上。韩十一低头一瞧,纸上写的正是国子班这段时间的课程安排。每天有几位讲经师傅过来讲课,时辰安排以及主讲内容都写的明明白白。韩十一这次是真高兴,拍了下桌子乐道:“谢了,回头我请你喝酒!”
沈家家规严,沈成隽轻易是不敢出去喝酒,但见韩十一这么高兴,也没让她扫兴,跟着点了点头。接着又把每个讲经师傅的特长和脾气大略讲了些,还没讲完,就听常年坐在窗前放哨的廖吉昌大喊了一声“来了!”顿时学堂里有一瞬的安静,接着就爆出各种读声。沈成隽也对韩十一笑笑就连忙回了他的座位。
韩十一想起五皇子也是刚来国子班,想来也需要这个,就把宣纸悄无声息地递到了五皇子的面前。本来想是讨好的意思,不料五皇子只脖子轻轻转动了个微小的角度,幽深的眸子向韩十一时竟隐约带了冷意,吐出两个字,“拿开。”
韩十一心说这面瘫脸怎么破功了?接着便麻利地把宣纸拽了回来。
第14章 闹饭堂几多栋梁
想要讨好却适得其反,韩十一腹诽了五皇子几句,也就抛开不想了。辰时夏博士带着大家温了。因能在这里读的学生都是通读了《四》的,虽不一定理解的多通透,但是提个句子就知道出自哪篇,大体意思也能说上几句。到应了韩十一那句话,读的意义就是“别人说什么,你就知道出处。”
巳时刘博士来讲了会儿《大学》,也只是随意挑出了一篇,主要是提问。他提的问题角度独特,往往有些让人措手不及。所以刘博士上课的时候学生们的注意力明显更集中些。
午时三刻用饭,之后是午休时间。按国子监规矩,所有监生都须得在国子监内用午饭,并且不得家里送饭菜来,须得一律食用国子监大厨房准备的简单饭菜,美其名曰君子严于律己,尚俭为德。
待到午饭端上来,韩十一到摆在面前的那一碗米饭,漂着菜叶的豆腐清汤,以及碟子里的几根咸菜,顿时明白了她进京来国子监所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了,那就是这清汤寡水的午饭!
韩十一叹口气,用筷子挑起碗里一根菜叶,叹息道:“这清汤寡水能养出什么国之栋梁?”
不料此话一出,立即无数人符合,就连她极其不顺眼的王仲钰、廖吉昌等人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大家出奇地站到了同一立场上,对国子监的伙食展开了全方位的抨击。
“对对!每天喝这清汤泡饭,下午都得饿着肚子听课!”
“这饭菜给我家粗使的下人都不吃!天天把小爷当牲口养!”
“我们都是官家子弟,凭什么让咱们受这个罪啊,我娘听说我午饭天天吃这个,心疼的哭好几回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要是这狗屁规矩能改了就好了!”
“想的美,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些老夫子们可有一套了……”
最终还是韩十一做了总结:“是可忍孰不可忍?与其年复一年吃这样的饭菜苟活,不如我们集体绝食吧!”接着便带头用筷子敲打着碗沿儿唱起了“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凡事就怕有人带头,在韩十一的带动下,整个国子监饭堂立时一改平日里沉闷的午饭氛围,几十个监生一起敲着饭碗同唱“食无鱼”,那气势当真是鬼哭狼嚎相当醉人。
王仲钰摇头晃脑地唱得十分投入,配上一双幽怨地桃花眼,还编了几句应景的浓词艳曲进去,“原是公子风华绝代,国子监三载实属无奈,苦了檀郎形销骨立,泉下谢女对面不识……”
惹得韩十一拍手叫好:“想不到王公子有此唱曲儿的天赋,将来若时运不济,大可去街上卖唱,包管一顿三餐都有鱼。”
王仲钰此时心情好,也不与她计较,只冷笑道:“你个吃货,三餐有鱼就算好日子了?亏你还是定国公的世子,简直是丢朝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