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番外(25)

闻陶看着梁枢在距离长亭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翻身下马。他穿着红色的官服,一只手把帽子夹在腰侧,原本被妥帖地束好的头发因为一路奔驰颠簸而有些许松散,梁枢却顾不上扶一把歪掉的发冠,又匆匆地向自己跑过来。

梁枢停在闻陶跟前,喘着气道:“实在抱歉,我……让你久等了……”他知道闻陶一贯是最不耐烦等人的,今日约定的时间是午时,原本他算好了时辰可以提早赶到,不料河堤那边临时出了事,他解决完几乎是立刻撇下一众同僚往这里赶,却仍是让这人等了这么久。

“你先喘口气,缓过来再说。”闻陶撩起梁枢宽大官袍衣袖的一角,擦去他额头上细密的汗水。

梁枢平静下来,笑道:“在路上的时候我还担心,我来迟了这么久,你怕是早就走了。”

他这是玩笑话,闻陶却定定地看着他,异常认真地道:“你不会不来送我,再久我都会等着。”

梁枢低头,有意躲开闻陶的眼睛,沉默片刻岔开话题,“调集的部队已经开拔了?”

“嗯,由褚晟领着,昨夜最后检查完就出发了。”

“人都带齐了?”梁枢意有所指地问。

闻陶知道他说的是左尹,撇嘴回答道:“带上了,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只要那小子有半点不安分,我立即军法处置了他。”

“到了军中,自然随你处置,”梁枢了解闻陶,话说的凶狠,行事却很有分寸,左尹若不做出格的事,闻陶是绝对不会先发难的,至于左尹是否安分,就更用不着担心了,他提醒道,“只一点,你辩论口才不如左尹,就不要与他吵架了,免得费时费力最后还落的你自己不痛快。”

“……”无法反驳,闻陶只能闭嘴点头。

阵阵凉风吹过来,三两只蜻蜓扑扇着翅膀歪歪斜斜地飞在低空,树下两匹高大骏马凑在一块儿,被随风摇动的柳枝抽过耳朵,它们便抱怨似得发出咴咴的叫声。枣红色的马儿蓦地听见主人的呼哨声,立刻撒开蹄子跑到他跟前。

闻陶从它背上的包袱里拿出装水的皮囊壶,摸了摸它的头,骏马一甩尾巴,又跑回树下去找它的同伴。

“喝些水,”闻陶拔掉塞子,把水壶递到梁枢手边,“你嘴上都起皮了。”

梁枢怔了怔,略一抿唇才发觉自己嘴干的厉害,倒是没想到闻陶这样仔细,他浅笑着接过来,仰头喝水。

闻陶的目光投向梁枢露在外面的一段白净的脖颈,他不自觉地想到梁枢似乎一直都不容易被晒黑,从前他们在夏天最热的时候玩蹴鞠,晒了几天,他的脸和脖子颜色深了不少,梁枢却仍白净的像从来没出过门一样。而他们上次一起玩蹴鞠,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年的大部分时间,他们一个在西北吹风啃沙,一个在南边勤政济民,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已经在西北待了七年,此次调任西南镇守,因为要剿除与异族勾结的匪患,才有了难得的相处时间,然而很快他就要出发去往边境驻地,西南情势尚不明朗,若真的起了战事,他无法预料这次又需要多久,到了南境平定的时候若他还活着,又是否还有人仍在等他。

梁枢察觉到他异样的沉默,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闻陶回过神来,一偏头便撞进那双永远温和沉静的清澈眼眸里,熟悉的面容带上着殷殷关切,闻陶心底那些晦暗不明的纠结烦恼像日出时的最后一点露水,立即就消失不见了。他松松地握住了梁枢的一只手腕,一字一句认真地道:“那些说媒的人,不管她们来多少回,你都不要答应,好不好?”

听了这话,梁枢先是一愣,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低头笑出声来。

闻陶拧眉,紧张地盯着他,梁枢却不回答,只一味地笑,闻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却仍握着那只手腕不肯放开。

他此时怎么会知道,梁枢心里翻涌着的思绪。

相识以来,闻陶一直是自由洒脱的性子,为了实现做将军领兵作战的志向,当年会试后他决然地选了武举入仕,接着又主动要求调往西北大营,七年里经历过大漠风沙和战争磨砺,他真正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将军,西南边境即将成为他新的战场,闻陶像一只拥有尖爪的强健苍鹰,盘旋在高空中时刻准备着攻击。而梁枢既已有官职责任在身,无法追随陪伴于他,又不愿突兀地去向他剖白心意,平添他的烦恼,更何况闻陶似乎本就对情爱之事很不在意。在夔州这一个月时间难得的相处,让梁枢觉得如果能这么过一辈子也不算坏,他用无名墓的秘密换左尹到军中为闻陶保驾护航,他所在的夔州会是闻陶在西南最可靠的后方阵地。等到西南平定、国境安稳时,闻陶卸甲归来,梁枢就请他到夔州养老,他们可以一起去钓鱼捞虾,一起酿酒看戏。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一辈子,这是梁枢能设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只是方才闻陶突然地问出的一番话,如炸在梁枢心里的一道惊雷,浑身的血液像是沸腾了一样翻滚着,他一时说不出话,却无法抑制地笑着。

又过了一会儿,梁枢终于止住笑,他抬头看着闻陶,眼睛里泛着一点水光,“我总以为咱们两个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曾想竟会是你先开的口。”

梁枢只说了这两句,闻陶却已懂了全部。

分不清是谁先抱住了谁,他们第一次像现在这样拥抱,紧的只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能够感受到对方相同的温度和情思。《$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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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天边层叠的积云被吹散了一些,日光穿过云层挥洒下来,原本阴沉的天气亮堂了几分。

梁枢看了看已经西斜的日头,用揽在闻陶脖子后面的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领,小声地提醒:“时辰已经晚了,你该走了。”

闻陶偏头,下巴靠在梁枢的肩上,回答道:“嗯,是得走了。”

但是谁也没有松开手,两人拥着对方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闻陶利落地上了马,褚晟把皮囊壶给他放回到包袱里。

闻陶用小腿轻夹了一下马腹,骏马听话地迈步,竟缓缓地绕着梁枢转了两圈。

梁枢脸上带着笑,抬手摸了摸骏马颈上的鬃毛,马儿半眯着乌黑的大眼,撒娇似得歪着头要去蹭他的手。

闻陶垂眸看着他,忽然伏身低头,让两人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

梁枢的脸瞬间变得和身上的官袍一个颜色了,对视的眼睛里透出慌张的情意。

闻陶大笑,朗声道:“珍重,咱们来日再见。”

话落,骏马载着闻陶,转身飞奔而去。

梁枢抬手摸了摸热度未消的额头,笑着看他渐远的背影,内心格外安定。

来日可期。

此时远在几十里之外的闻灼与严恪一行人仍在赶路,眼见天色渐晚,便要寻个过夜的住处。严恪提及他从前途径此地时曾在附近的一处宅院落脚,便由他领着往那里去。

矮山脚下黑瓦白墙的方型两层小院,院门敞开着,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靠墙坐在门边的青石长凳上,正在抽旱烟。

“老伯,”严恪向那老者抱拳行礼道,“小侄又来叨扰您了。”严恪多年前跟随父亲第一次走镖时到了这位老者的院子借宿,在这里结识了曲江并拜他为师,之后几年里也多次来此地落脚过夜,与老者算是有些交情了。

老者呼出一口白烟,眯眼仔细地看几眼,才认出他是谁,呵呵笑道:“是严恪小子啊,倒是来得巧,又和他们凑一块儿了。”

“他们?”严恪不解。

院里走出来一名身穿蓝色劲装的女子,腰间佩着双刀,长发高高地扎起,眉眼间带着锐利的英气,女子见着他便脆声道:“严师兄!竟真在这儿遇到你了。”

“管玥,”严恪同样是一脸惊讶,“许久不见了。”

“前阵子有消息说你遭人追杀,又找不到你的下落,我们一直在担心,师兄你平安无事就好。”

闻灼原本袖手安静地站在一旁,忽然被严恪揽着肩膀带到了管玥面前。

严恪面带笑意地道:“多亏他出手相救。”

闻灼无奈地睨了严恪一眼,见管玥年岁显然比自己长一些,便打了个稽首,道:“在下闻灼,初次见面,有失礼之处还请管姐姐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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