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旋抱着笼子站起身,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看向严恪的目光十分复杂,本该谢他为自己的小祖宗制成合适的住处还把它带了过来,但想到赢山的一众兄弟和自己如今身陷囹圄的境地,严恪在此事中的内应身份,终究是道不同,李旋自知没有立场去责怪严恪什么,迟疑半晌,感激道谢的话到底也无法说出口。
“我知晓李兄弟你是个重义的性情中人,”严恪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若能赎偿罪责后重回正途,就再好不过了。”
李旋仍是低头沉默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严恪从满脸不舍的李旋手里拿回铁笼,交给了司狱官并托他代为照料。从司狱司出来,闻陶找到他嘱咐了几句,严恪便又去夔州城西市逛了逛,黄昏时才返回住处。
梁府西苑的厢房,房门敞开着,夕阳的橘红光芒照的室内仍算亮堂,严恪走进去时,闻灼正坐在圆桌旁动手用金箔折元宝,桌面上还整齐地码着两垛剪好的纸钱。两日后是闻家夭折的二公子闻翕的祭日,闻灼这大半天都在准备祭奠用的物品。
严恪把刚买来的竹蜻蜓放到桌上,问道:“二公子小时喜欢的可是这种的?西市里卖竹蜻蜓的铺子我都看过了,只这个与阿陶说的最相似。”
“唔,”闻灼熟练地折好一个元宝放进篮子里,伸手拿起竹蜻蜓略看了看,“是这个,有劳严大哥跑一趟了。”
严恪翻开两个杯子各倒了半杯水,“还缺什么没制好,我和你一起做。”
“再折一篮银锞子,和已折好的那些串起来,便成了。”闻灼端起杯子喝水,边仰头看他,眼睛里带了丝丝笑意。
待用完晚饭,屋里点起灯,两人相对坐着,一个继续用银箔折锞子,另一个则用彩绳编成穗子把金银元宝串起来,不多时就制成了大半。
“小灼,你可是在为什么事不快么?”严恪忍不住问道。从傍晚至今,两人相处如常,闻灼面上看着虽没什么不对,可严恪总觉得他情绪与往日不同,话也少了。
闻灼未料到严恪会如此仔细地留意自己,迎着他眼底殷殷的关切,自然而然的便说了实话:“我昨日与大哥争执了几句,心里不太痛快。”
“阿陶因为赢山的事责备你了?”
闻灼点头。
“关心则乱,昨日他是一时生气才会如此,他的脾气你比我更清楚。”
“不全是昨日的事,”闻灼皱着眉道,“一向便是如此,从前我年幼体弱,大哥每每当我如易碎的瓷娃娃,现在我已成年,大哥却像是仍把我视作只能躲在他身后的孩童……”
他并未继续说下去,但严恪已听出他话里更多的是无措,而非对闻陶的抱怨,想来他心中一直有未能解开的郁结,严恪思忖后劝道:“不如找个时机,当面去与阿陶谈一谈,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你们是亲兄弟,本就不该有什么隔阂。”
闻灼愣了片刻,刚才这番话他从不曾与别人说过,自然也未得到过这样的建议,这会儿倒像是豁然开朗了,他笑道:“我明白了。”《$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DESC
☆、第 25 章
两日后的清晨,城郊山间有一处寺院,梁枢与寺院的住持熟识,一早便请住持方丈安排了悼祝事宜,钟楼的钟声响了七下,法堂前供着长生灯,香烛的火光摇曳,两列僧人正在低声诵经。
寺院后院角落,地上摆着一个铜盆,里面燃烧着纸钱和金银元宝,散出股股青烟。闻家兄弟两个皆是衣着缟素,面色肃穆地站在那儿。
闻陶手上捏着那只竹蜻蜓转了几圈,随后放进火盆中,看着青红火焰将它一点点燃尽。
闻灼站在他身旁,捧了一把黍梗撒进盆里,轻声唤他:“大哥。”
“嗯?”
“能与我讲讲二哥的事么?”
闻陶惊讶,“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我想知道,”闻灼神情认真,“二哥是什么模样,性情如何,除了竹蜻蜓还喜欢些什么,我都想知道。”
他们的母亲当年丧子后的很长时间都伤神抑郁,闻家上下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幼年夭折的闻翕,怕惹得她更加心痛。闻灼自小陪伴母亲左右,即使是在闻翕祭日,也未曾从家人那里听到过关于他二哥的只言片语。此时只有他们两个,在这离家千里的地方祭奠故去的同胞兄弟,提一提旧事似乎也并不奇怪。
闻陶沉吟着,像是在回忆,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而伤感,好一会儿才答道:“你二哥生的健康壮实,模样与父亲很像,是个活泼爱动的性子……”
与闻灼不同,闻家二公子生下来便是个身强体健的,说话走路都比别人早些。闻陶只年长他两岁,行事却已很有兄长的做派,闻翕自小活泼开朗,又极听兄长的话,刚会走路便一直黏着闻陶,闻陶喜欢什么他便也喜欢,两个小孩儿脾性相投,日夜形影不离,一起上树下水,练蹴鞠、放风筝。偶尔闻陶调皮被私塾先生打了手心,他自己不怕痛似的不当回事,闻翕却捧着他通红的手哭的可怜。闻翕长得快,明明更年幼些,身量却已经与闻陶差不多,常有初次见到的人以为他们是双生子。每逢节庆,闻家姐弟三个一起去逛灯会点花灯,回家时闻翕手上总会捏着闻陶买给他的一只竹蜻蜓,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那年夏日里时疫忽然在京城蔓延开来,闻翕意外染上了疫疾,半月的时间仍不见好,在病症折磨下逐渐苍白消瘦,彼时许染醉心念书尚未从医,闻家找遍京城名医,闻翕的疫疾是被治好了,原本康健的身体却变得虚弱,最后还是夭折了。闻陶看着自己刚满五岁的弟弟躺在那方棺木中,穿着平日里惯穿的绸面对襟短衫,身旁摆满了喜欢的各种物什,包括十几只或新或旧的竹蜻蜓。闻翕双眼紧闭像是在沉睡,可母亲和姐姐的哭声告诉他,闻翕再也不会醒来了。闻陶解开脖子上的银质长命锁,放到了棺木中,闻翕也戴着一模一样的长命锁,可这锁没能保护他的弟弟长命百岁,那么他也就不再需要了。
闻陶垫高了脚,探着身子把一只崭新的竹蜻蜓放进闻翕的手心里,他捧着那只冰冷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句“小翕”。
没有回应。他的弟弟,再也不会醒来了。
闻灼静静地听他讲完,沉默片刻后叹道:“若没有那场时疫,若二哥还在,应该会追随大哥,并肩作战。”
或许那样志趣相投、能够陪伴左右的闻翕,才是大哥心中期盼的弟弟,而自己这般自幼孱弱多病,志向喜好无一与他相近的,便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作为需要保护的对象。
闻陶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不,我不会让他随我上战场,我只希望他和你一样,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闻陶轻轻地抚着他的头,用他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这样说:“小灼,你要长命百岁。”
“哥……”闻灼心中大震,原来于兄长而言,平安无恙才是对于同胞弟弟唯一的期盼,所以他才会那样抗拒自己参与到任何危险的事务中,闻灼软软地道,“放心,我会的。”
闻陶欣慰点头。
“只是,我想做的,能做的,该做的事,不管危险与否,我都要去做。我会保护好自己,哥你要相信我。”闻灼认真地道。
这些年来,闻陶是第一回听自家弟弟这样坦诚地跟他说心里话,都说长兄如父,但比起父亲来他与闻灼相处的时间却要少许多,经年累月的愧疚和关切堆积着,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并非本意地与闻灼不冷不热地相处,却凭添了不该有的隔阂。闻灼蹒跚学步的模样恍如昨日,可看着眼前挺拔如竹的青年,便不得不感慨时光飞逝,闻灼早已能够独自往前走了。他反思着,到底是释然地拍着闻灼的肩膀,“好,我信你。”
闻灼的眼睛弯了弯,里面闪着细碎的光亮。
钟声再次响起,祭奠完毕,他们向寺内众人道过谢,便离开寺庙,沿着石阶下山去。
两人并肩走着,闻陶问起严恪被追杀一事查的如何。
“杨程那边一直派人追踪浮罗山庄的杀手,可那伙人很快就销声匿迹了,没查到什么。”闻灼回答道,“倒是从左尹那儿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线索。”
“左尹?”闻陶皱眉,喃喃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