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交流、对话、拥抱、亲吻、厮磨甚至口角,那些平日里或严肃或轻松的细碎片段从家里一路散落到此,被一根细细的丝线串联成一个简单的、完整的爱情故事。
——可是站在岑延角度,这个故事只是一场针对他设计的阴谋,姚克礼做了十足的准备,一步步堵死了他的后路,就算解释,听上去大约也更像一种无能为力的狡辩。
如果能救出他,哪怕犯错,他也认了,可在计划里,他不具备这个“能力”,若他无法忍耐,那人又能指望谁呢?
“组长。”
顾临川收了苦笑,转身递给来人一个冰冷的眼神,说:“以后不是了。”
周尧低着头不和他对视。
这个人,是从来不爱说话,还是为了不引起注意故意捏造的人设,如果是后者,他合该去演电影,人民欠他一百座影帝奖杯。
顾临川压了压嘲讽的意念,尽量平静的问道:“他被关在哪?”
“组……你别问了,我没办法告诉你。”周尧的脑袋垂的更低了些,黑发被风拉扯的手舞足蹈,猛一眼看上去像个摇摇欲坠的黑皮球,“对不起。”
“行,你有你的难处,我不逼你,那我问你另一个问题。”
等周尧抬头朝这边瞧,他把话接了下去,“芮黯不是机器人,是不是?”
周尧的脖子微微前伸,似乎想抬头,最终又掉了回去。
这个动作,已经给了顾临川答案。
从头到尾,根本没什么高度智能化的机器人,这个任务的基础条件,就是最大的谎言。
顾临川的太阳穴砰砰直跳。
他的大脑组织来不及对这个结论做出明确分析,情绪已经先声夺人,附着在每个细胞分子上,争分夺秒的进行情绪反馈,催化他的行为,像个僵化的机器人。
朝周尧扑过去的时候,脑袋是一片空白的。
☆、028
夜幕初垂,一辆车压着速度缓缓减速,还没停稳,车后座就被推开,一个身影风卷残云的卷了出来。
这个时间段公园里人很多,到处叽叽喳喳,顾临原踩着5厘米高跟鞋跑的满身是汗,终于在一排齐腰高的树后捕捉到了目标人物。
“哥哥!”
她一下扑过去,顾不上紧绷酸疼的小腿肌肉,拽着顾临川的袖子好一顿打量,“你没事吧?啊?有没有事?”
顾临川轻轻睁眼,没看她,也不说话。
面容干净,四肢齐全,除了神色不太好,眼袋肿的能打球,人应该没什么大碍。
顾临原松了口气,她哥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声音低的厉害,像受了重伤的伤员,问他又不肯说,还直接挂了电话,吓得她心惊胆战。
不过:“哥,你到底怎么了?”
兄妹两相差四岁,她可以说是跟在顾临川屁股后头长大的,太了解她哥的性格,不说无坚不摧吧,那也是相当强悍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没让家人操过心,顾峰嘴上不说,其实相当满意这个儿子。
至于她妈和自己,差不多等同于顾临川的迷妹,顾临川做什么都是对的,顾临川做什么她们都支持。
这些年除了刚进研究所的时候出任务受伤,顾临川连皱眉的几率都少。
除了……
可那时候是特殊情况……
顾临川又闭眼,他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撩着都累,说话的声音也是低哑不已:“你知道芮黯?”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
沉默。
没有回答,就是最清晰的回答。
难怪之前那人跑到自己家揍袁庆,他爸妈和妹妹从头到尾没问过他一句,不但没报警,连他爸那么较真的人也没提追究的事。
他当时想,也许家人瞧出了猫腻,只是尊重他,没有强行干涉。
他还想,等过段时间,他们的感情稳定了,他就把人带回家,正式介绍给最亲的人,他大人家六岁,不能不负责任。
他规划的很美,走的步步生风,却不想,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这傻逼当事人一无所知,蹲在舞台中央不断唱戏,还自以为是的傻乐。
从头到尾,只有他。
他真的是个傻逼。
顾临原一下没了平日跟大哥撒娇的利索,舌头顶着齿缝,绞尽脑汁的往外吐字:“大哥,其实,其实事情比较复杂,我,我本来是,想说等你们确定下来的时候……”
知道迟早瞒不住,但没料到会这么快。
虽然从未抱有恶意,也都是为了顾临川着想,可到底是骗人,“你别生气……”
“我不想听。”
她解释的十分勉强,被打断的瞬间竟然像得到解放,硬生生刹了车,陪她哥一起沉默起来。
顾临川其实不生气。
下午揍完周尧后一直没回去,坐在这里看着人来人往,看着阳光慢慢微弱,看着晚霞染红地平线,慢慢变浅、变淡,范围越来越小,最终耐不过时间沉了下去。
气温并不特别低,可他全身都是凉的,哪怕正中午被阳光浸润的时候,也没感觉到一丝暖意。
可他想通了整个过程。
从芮黯这个名字出现,到现在的一切,想的一清二楚。
一叠满是画面的图纸,1/3是岑延,1/3是工作,余下是家人。
各有各的路,除了他顾临川这个人,其他毫不相交,可当他把所有纸叠成一本书,飞快翻动,所有的路都有了交叉点,像他小时候在教科书右下角画的小人,联合到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所有人都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欺骗的角色,包括芮黯。
他说那些话、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我知道你喜欢到这里来跑步;
你一直很喜欢吃这些;
以前他经常带我到这里吃面;
他告诉过我,只能跟最爱的人亲亲抱抱;
和你做亲密的事,就是喜欢;
他对我很重要。
相处的时间里,一定有无数次,他是想告诉自己真相的吧。
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是你捡回来,也是你养大的;
我是芮黯;
也是岑延。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一部分记忆去了哪里,他不知道;
芮黯和他的过去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也不知道。
可芮黯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为了任务恢复“临川”的身份;
明知道回去会有什么后果,还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全义无反顾;
在问他“你要不要当我的爱人”时,明知道他不会答应;
姚克礼问他,临川要见你,跟你聊聊,你愿意去么?他知道临川要劝他好好留在基地这个命定的归宿之地,选择不见。
他们之间包含了多少阴差阳错都已经不是重点,在芮黯心里,他现在和姚克礼、和周尧,又有什么区别?
顾临川狠狠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他睁开了眼,看向无比忐忑的妹妹,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怕你……冲动。”个中曲折,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袁叔叔去家里做客的第二天,妈和我去找他,问了你们的情况和打算,他说,他不想你因为以前的一句承诺而留下,也不……也不想你有什么负担,祈求爸妈给你们一点时间,等到时机成熟,他会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你。”
从始至终,他什么都不说,就连被囚|禁和他一门之隔的时候,也没提起一星半点的过往。
怕顾临川不信,还是怕说了之后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顾临川忽然想,如果那人近在眼前,他大概率会揪住他的衣领,怒火冲天的质问,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很伟大,问他是不是丝毫不信任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让他自责难过。
他去解释,芮黯一定会听,可他现在的心理状态,以及姚克礼的那些未知计划——还能不能支撑他们等到那一天呢?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大团乌云,将那弯细长的月亮挡的分毫不露,高楼大厦和路灯仍然交相辉映洒下一层又一层的光,可挡不住天空阴冷压抑的沉重,片刻后又窜起阵阵冷风,一股风雨欲来的急迫。
芮黯两手交叉着坐在椅子上,透过唯一的窗户远眺出去——外面黑乎乎一片,连个灯都没有,可他已经这样坐了两个小时。
大概快下雨了。
这种天气,顾临川一定早早回家,坐在沙发前的毛毯上边看电影边搜剧透,他那个人,喜欢看悬念多的影片,可又等不到故事走完,担心故事走向脱离预期,想先做到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