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瑜走上前仔细地看了下,死者后脑有一个大洞,血液已经凝固成黑紫色,衣服皱成一团,看来之前发生了不小的缠斗。法医已经检查完了,正在收拾东西,见到钟瑜后指着那个伤口闷声说道:“致命伤应该就是这个了,身上还有一些淤青,应该是打斗过程中造成的,都是轻伤,初步估计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到一点之间左右,详细情况等回队里再查。”
大过年的,真是造孽。
钟瑜来到方文涛旁边,拿过记录本粗看了一下:“死亡时间昨晚十二点,报案时间今早十点,这中间这么长时间他爸妈在干什么?刚才听对门那个阿姨的意思是他家一直都有人啊。”
“还用问吗,肯定是坐在家里想要怎么和警察说呗,”方文涛一边挨个房间看去一边说道,“据周水弟说,他儿子是喝多了和他吵架,被他失手打到了头,然后他很紧张,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就一直等到早上警察上班了才报案。”
“警察上班?”钟瑜差点儿笑出来,周爸爸撒谎也太不不走心了吧,这理由也够荒唐的。
“他的话问题多了,依我的直觉判断周辉肯定不是被他打死的,应该是在替谁隐瞒,怎么样,要不要打个赌?”方文涛挑了挑眉说道。
钟瑜嗤笑一声,挥了挥手:“你当我傻啊,这现场、这伤口、这邻居证明,还用得着你耗费直觉?睁眼看看就知道了。”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情趣呢?难怪一直找不到对象。”方文涛装模做样地娇嗔道。
“哇,小哥哥好厉害哦,加个微信呗。”钟瑜捏着嗓子嗲声嗲气地说道。
“好说好说,来,让哥哥亲一下,QQ微信银行卡都给你。”方文涛笑嘻嘻地就要凑上来,结果还没到半秒脑后就响起了刘桐的声音。
“现场看完没,看完了赶紧去物业要监控,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等被人拍到发网上去就知道麻烦了。”刘桐虚空中指了指两人,像极了批评不听话学生的中学班主任。
“是!”方文涛倒是反应快,立刻大声应道,钟瑜赶紧也跟着表态,两人迅速逃离现场。
方文涛去物业处调监控,钟瑜继续去敲其他几户邻居的门,结果只有一户有人,也是一对老夫妻,两人给的说法是“很早就睡觉了,什么都不知道。”钟瑜本来还想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可提供的,结果老太太直接装聋,再问就说听不清,无奈只能作罢。
等电梯时那个热心阿姨又跟了过来,执意要钟瑜把电话给他,说自己可能会想起什么其他有用的信息要和他汇报,钟瑜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好乖乖地把手机号交出去。
到单元门口时正赶上法医从另一台电梯里把受害人抬出来,从警戒带出来的那一刻钟瑜有一种走红毯的错觉——手机拍照的快门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在迎接大明星一般。
“谁家死人了啊?”
“听说是1809,他家儿子死了。”
“开出租车那个?”
“没错,就是他。”
“命案吧,要不怎么警察都来了?如果是病死的来的应该是120啊。”
“谁知道呢,哎,等着吧,网上肯定会有报道的。”
“听说他家的儿子脾气挺差的,总和他爸妈吵架。”
“是不是离婚了啊,我怎么听说他老婆和别人跑了呢?”
“没离吧,我也在这个单元,见过他们一家人过来。”
……
钟瑜站在单元门口一边查看周边环境一边听着各类小道消息,心想官网的报道哪有你们快啊,估计现在朋友圈都刷屏了吧。命案、尸体、警察,再配上九宫格照片,条条都比春晚精彩,正好打发吃吃喝喝的无聊日子。
回到队里后照例先是开会汇总情况、了解案情,大家在烟雾缭绕的会议室讨论了一番后便各自领了任务,分头干活去了。
大年初一就上班,年年如此,连牢骚都不用发,一点儿新鲜感都没有。
“阖家团圆的日子难道不应该是把酒言欢、你好我好大家好吗?都吵了一年了,最后一天怎么就不能消停地度过呢?”方文涛把从物业那里调来的监控视频打开,唉叹道。
“一年到头都在吵,最后一天还要坐在起尬聊,于是看对方更加不顺眼,心想老子都忍你一年了,新年要有新气象、新篇章、新开端,以及,新人生。”钟瑜说着拉开椅子坐下,看了下方文涛手里视频的时长,知道今天是要交待在这里了,晚上的电影也泡汤了,“周辉的父母已经在问询室了,他们讲话我也听不懂,刘副队说让小郭和你一起,我在这边先看看监控。”
“啊,一想到咱们‘文瑜双壁’不能并肩做战我就非常痛心,没有你在我身边辅佐,我都没办法发挥功力。”方文涛说着就要去抱钟瑜,结果被一掌挡了回去。
“你厚脸皮夸自己就罢了,可不要带上钟瑜,也不怕恶心到人家,”小郭走过来照着方文涛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你有没有仔细听那两老人讲话啊,他们是临阳人,口音和南靖差很多的,我现在很怀疑你之前的问询记录可信度有多高,林队就是想到这一点才派我上场的,我可提醒你一会儿别拖我后腿。”
“哎呀,临阳南靖都差不多了,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方文涛也不理睬小郭的嘲笑,指了指电脑屏幕,“你先查周辉家的基本情况,我这边争取快速突破抓到重点,回头告诉你。你不是最近眼睛不舒服吗,监控让叶铭去看,他天天玩手游,都练成火眼金睛了,正好物尽其用。”
“嗯嗯,小哥哥真贴心。”钟瑜双手捧脸嘤嘤说道。
“行了行了别腻歪了,赶紧走吧。”小郭同志已经对两人的日常发疯免疫了,此时若不是想大过年的赶紧干完活儿回家,肯定也要跟着闹上一闹,只时现在没那个心情罢了。
“啊,咱们小钟同志太可爱了,我不想和你分开……”方文涛一手捧心一手向前伸去,然而还没等够到钟瑜就被小郭拖离了现场,只留下一阵造作的叫喊声。
钟瑜先把周辉的家庭关系梳理了一下:周辉,38岁,出租车司机,妻子范雨彤,无业,家里两个孩子,男孩10岁读小学三年级,女孩5岁上幼儿园。父亲周水弟,60岁,母亲袁喜凰,59岁。周辉还有一个妹妹叫周玲,33岁,外贸企业销售,离异,育有一女,5岁,上幼儿园。
现在周辉的老婆还没见到,但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钟瑜一直记得邻居热心阿姨的关于“吵架都是为了钱”的说法,心里想着查周家财务状况时要格外留心这一点。
事实证明这消息是非常准确的。周家父母确实把拆迁得到的两套房子都过户口给了儿子。在南靖呆了这大半年,重男轻女的情况已经看得太多,之前顾滨因为生儿子而杀妻杀女的案件虽说是极端,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里的风气,更别提那些为了儿子把全部身家都送上的老一派父母了。钟瑜自己家也是两个孩子,可是没见过父母有过什么偏心,甚至有时候觉得他们对姐姐更好更宽容一些,反倒是对自己更严苛。
但究竟是不是因财起异还要看看口供和其他调查才能有结论。
钟瑜正想着去周辉所在的出租车公司打听下情况时,突然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走廊传来。
“谁啊?怎么了?”钟瑜向站在门口的同事喊话道。
“应该是今早死的那个人的老婆。”坐在门口的人答道。
钟瑜赶紧跑了出去。
刘桐应该是也听到了声音,钟瑜出门时见他已经站在走廊上了。
来人正坐在长椅上嚎啕大哭,长发沾着泪水糊住了两颊,但面容依然可辨,正是周辉的妻子范雨彤。
钟瑜看着她心想这悲痛欲绝的样子明显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而且是还处于难以置信的阶段。但距离周辉死亡已经十几个小时了,他老婆居然才知道?难道周水弟都没告诉她吗?
“这位家属,请节哀,”刘桐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没有怀疑也没有安慰的意思,然后转头对钟瑜说道,“你接待一下。”
钟瑜应了声“是”,上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将范雨彤领去了休息室。
在接人待物上钟瑜与方文涛有很大不同。方文涛在问询时都严肃的很,与平日嘻嘻哈哈的样子判若两人,无论面对男女老少都一副“别跟我废话,老实交待”的样子,问话也是直切主题,没有那些客套的铺垫。不像钟瑜容易感情用事,尤其是面对老弱病残更是先行心软。若是普通人还好,可一旦遇上的是几进宫的老油条就难免会浪费很多口舌。有时候一些同事会笑话·他是“傻白甜”,工作这两年多了依然分辨不出真话还是演戏,这话虽然有些过,但某些时候还真是切到了要点,明知是短板却迟迟改不了的毛病让钟瑜觉得非常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