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菡心头一跳,眼眸中盛满痛苦。
许沉道:“清菡,我想把你托付给江小将军。”
“爹爹?”许清菡睁大眼睛,满脸疑惑。
托付?怎么托付?江飞白是押解他们的长官,好端端的,为什么愿意接受父亲的托付?
许沉深吸一口气,道:“爹爹曾经对他有恩。我想用这份恩情,换你的命。”
他的声音,缓慢而郑重。
第4章 托付给他
今夜的星星比昨日多了些,漫天星光璀璨。
江飞白躺在一片草地上,晚风吹过来,落叶沙沙地响。身旁的草尖已经泛黄,衣摆被微风吹得飞扬起来,拂在身上,有些痒。
已经是他押解许家人的第三天了。
这三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不由自主,再次回想起自己之前在京城的场景。
他武举夺魁之后,发现权倾朝野的丞相许沉,竟是当年救他的恩人。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在某一天下朝的时候,和许沉搭上话。
那天,许沉穿着官袍,手持笏板,走在前面的宫道上。他从后面追上去,朝许沉行礼:“许大人。”
许沉停住脚步,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认出他是武举状元,微笑着回礼:“小将军后生可畏,胆色过人!”
江飞白道:“还要多谢许大人当年的救命之恩。”
许沉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哦?”
“我是蜀地江家村的那个男孩……”他慢慢把事情说了,“我幼年时,居住在蜀州村落,那个村落被金人入侵,母亲把我藏在枯井之下。金人残暴,正烧杀抢掠之间,风闻大人带军前来,他们闻风逃跑。”
他说完,看着许沉,见许沉出神地回忆,随后微笑地望着他,摇了摇头,不像有印象的样子。
江飞白便继续道:“大人的部下在村子里寻找活口,把我从井里就出来。我被带到了大人的面前,当时,你细细问我想去哪里,之后便遂了我的心意,派出一个伤了腿、不能再上战场的老兵,护送我投奔到了叔叔家。”
许沉似乎终于想起来了一些,他面色欣慰,拍了拍江飞白的肩膀,勉励道:“真是有缘分啊。小将军,你是后起之秀,更要好好地为陛下、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
江飞白应道:“是,我会努力的。”
之后,江飞白却一直没有再和许沉搭上话,因为许沉总是被许多人簇拥拱绕着。江飞白的官职迟迟没有定下来,便想办法托了关系,向传说中最受许沉宠爱的大小姐献上礼物,还送了自己作的山河图。
没想到,礼物才送出去不久,许沉一家就被流放了,他还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官职——押解许家人的长官。
江飞白一边回忆,一边叹气,觉得命运真是弄人。
正思绪纷飞间,他突然听到两个脚步声,一个稳重有力,一个轻盈灵巧。
江飞白警觉地坐起来,回头,见许沉和许清菡来了。
许沉笑着朝他拱拱手,手上的镣铐哗啦啦作响。许沉说:“小将军真有闲情雅致,不知是否方便说两句?”
许清菡跟在许沉身后,也朝他行了礼。他第一次发现。女子的福礼真是婀娜,腰肢需要轻轻摆动,然后缓缓地压下去。
江飞白立刻收回了目光。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有何不可?先生和姑娘请坐。”
许沉席地而坐,和江飞白寒暄。许清菡跪坐在许沉的身后,纤长的睫毛微垂,瞧着十分恬静端庄。
许沉寒暄道:“小将军武举之日,表现亮眼,如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江飞白拱了拱手:“先生谬赞了。”
许沉笑问:“不知小将军,是为什么要做官呢?”
江飞白道:“自然是为了出人头地。”
失去父母双亲后,他一度十分悲痛,觉得人生黯淡无光。后来,叔父对他说,你的父母,最希望看见你出人头地,你何不奋发,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安心?
江飞白想起母亲在世时,殷殷期待的目光,便奋力习武,渴望有一天能攀上高位,光耀门楣。
许沉露出慈和的微笑,和江飞白又聊了两句,突然起身跪拜,以额触地,姿态虔诚:“求小将军庇佑我的女儿,带她离开这里。”
江飞白眉毛微动,迅速站起来闪到一旁,不敢受这个礼。他俯身托着许沉的手:“先生……快请起,快请起。”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许沉身后的女孩子身上。她看见父亲的动作,似乎有些惊讶,随后立刻跟着做,模样实在乖巧。
许沉不愿起身,江飞白有些为难。
再乖的女孩子,也是逃犯。沾染上了,多多少少会有些麻烦。
许沉对他有恩之事,他也曾想过了。昨日那个刺客一来,他便知道许沉可能有仇家。他本来打算把许沉一路平安送到岭南,再把京城里几个忠心的手下送去当护卫,保许沉一家余生无虞,也算报了许沉当年的救命之恩。
许沉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江飞白道:“先生不必如此,我本就打算把京中的护卫送给你,保护你的平安。”
许沉摇头道:“我就这一个孩子,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换而言之,他觉得派出刺客的幕后黑手,势力强大,江飞白派出的护卫护不住他们,不如把许清菡远远送走。
江飞白低着头,思忖了一会儿。
许沉见他不应,便朝许清菡招了招手,“清菡,过来。”
许清菡想起父亲的吩咐,咬了咬唇,走过去,垂首立在江飞白的跟前。
轻灵的星光下,她垂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又白又嫩,江飞白还能瞥见一层薄薄的细软绒毛。
许清菡想起父亲教自己说的话,她把红唇咬了又咬,却没办法开口去求他。
许沉暗叹一声,说道:“小将军,我这个女儿,身娇体弱,也走不到岭南。”
流放三千里是指,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徒步走完三千里,到达指定地点。身体娇弱的流犯,常常死在了半路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江飞白的目光,又在许清菡的身上停了一下。
她咬着红唇,眸中分明含泪,却憋着不哭,瞧着可怜极了。她的乌黑长发被简单地挽起,几绺发丝垂落肩头,娴静雅致,娇弱如春半桃花,看着……确实不太能活着走到岭南。
江飞白的心思有所转圜,又想到许沉昔日对自己的恩情,叹口气,道:“罢了,先生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帮先生一把吧。”
他思索着道:“我的叔父在潮州城有一处宅子,经过潮州时,我会将姑娘送去那里,保她平安。”
他说完,再次俯身,去扶许沉。
这回,许沉终于顺着江飞白的力道站起来,他的眸中,泪光闪烁。
第5章 卸下镣铐
月光倾泻下来,照亮了一片荒野。地上满是萋萋芳草,四周幽静无比,只余野地里的秋虫,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
许沉想到自己挟恩图报,把一个年轻的小将军逼到这种地步,心情有些郁郁。
许清菡走在一旁,一路抹着泪,却什么也没说。
爹爹的那一拜,让她的心都碎了。她要遵从爹爹的意思。
许沉爱怜地看着她:“傻孩子,不必有负担。”
许清菡泪眼朦胧地看他。
“皇上忌惮我,我一跑,他上天入地,也要把我找出来。你的娘亲也是一样。”
许沉有一些旧部,十分听从许沉的命令。林氏是许沉的结发妻子,在这些旧部前也有一定的地位,能一定程度地调动他们。
许清菡却只是个少女。没有人会把一个小女孩放在眼里的。
许清菡听明白了许沉的慈父心肠,她哽咽了一下,眼泪更加汹涌地掉下来。
许沉叹气,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
命运在此处发生剧变。此去经年,惟愿女儿,能平安顺利地长大。
……
晨光微明,天边几缕浮云,被东升的旭日照出斑斓的霞光。
许沉趴在一块木板上,被差役们抬着走。
许清菡戴着沉重的镣铐,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边扶着林氏的手,一边咬牙往前迈。
绣鞋又轻又薄,踩在粗粝的地面上,让她的脚火辣辣的疼。
鞋子大约是破了吧。许清菡微微叹气。
他们一行人已经走了十五日了,大约再过两三日,便可到达潮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