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三问通一气,自己明是非,想必三问也明理,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三问现在对立面,咀嚼对自己骂出的那些话。
他本该不信,然听着听着他自己也恍惚了,他觉得自己犯的错是真的,不然你看那些人不仅口出狂言伤害自己,为何还连带剑术一起。
温商问己,能感疼痛,能听心语,能随之悲恸,故以梦为命中素日,无有不同,深陷其中。
恍然几度春秋,光阴如梭。
他安然接受了这里,做一个带罪之人,镣铐加身,终身被囚/禁在南虞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过来羞辱他,刑罚换着花样,折磨肉/体,耗损心神。
他们不把自己当回事,视如畜牲。
日夜难熬。
温商真情切意受到了那股钻心的苦楚,在日月之下沦为躯壳,两眼一睁却腐烂的行尸走肉。
头顶不见光明,不知岁月,但如同过去了几十年的光景,他从青丝熬出了两鬓白发,两眼无神,瘦骨嶙峋。
他无事可做,每天只有等候,等着那些人来揍自己寻乐,等着耳边响起不知谁人谁说的呢喃,等着吱呀的牢门打开又关闭。
等着流水似的昼夜交替。
等着生,又等着死。
长时间的折磨让温商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每跳一下都仿佛在告诉他,没有声音之后就是解脱。
……
逼仄,吞噬了最后的一点身外喧嚣。
梦外,折磨他的洛水弟子盘着腿,坐在他脑袋旁边,欣赏鲜花似的,眼睛带笑,手指尖轻轻细捻挑脖颈上的细痕,把将落未落的血珠挤的更加饱满,凝聚到一定程度,快速滑过,颤抖的滴落在地上。
寂静的牢房中炸出惊声。
温商脖子上的那处细痕酝酿了小会,又结出一颗鲜红的血滴。
这一颗凝的很慢,仿佛身体里的血快用完了。
“温商,不管一个人有多聪明,但他却因此而死,那就是另一种愚蠢。”
“他不会死。”
突兀一声在窄小的房间里荡漾开来,他眸色骤暗,“谁!”
贺妄寻卷着一股凉风扒开了血腥味浓重的牢房,他两手各掐着一个人,像拎着两株大葱,又似纸糊,轻飘飘的。
他把人往地上一扔,着地就化成了两只粗糙的纸人。
“你剪的纸人太假了,眼珠子不会动。”
洛水弟子蹙眉掂量了一下,只觉得麻烦,并无忧惧。
“我以为你们剑术至少要等几天才会发现人死了,不过,收一个新鲜的尸体就当是我赏赐给你们的。”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不知呼吸如何,衣服上干涸的血迹与凌乱可怖的鞭痕刺伤了贺妄寻的眼睛。
他呼了一口气,压着嗓子沉声:“你敢打他!”
洛水弟子毫不畏惧,翻出自己的鞭子,正面挑衅道:“如何?”
说完,那头默了几秒,往前走了几步,贺妄寻脸上没有狂躁的愤怒,他一向温文尔雅,神色淡淡,在外人看来,是个书香温良的君子。
但是君子兰而有刺,不胜明显,他盯着洛水弟子,平常似的宣布:“要你偿命。”
贺妄寻很少打架,一般动招不过三下就可以收剑了,瞧着眼前这位拽出天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小弟子,他估摸着可能有点能耐,哪想一招没劈出尾,这人的嚣张气焰便漏了个干净。
那个洛水弟子右下巴皮肤小块脱落,眨眼的功夫就脱了半张脸皮,在脸上形成了火烧的红疤。
贺妄寻看看自己手中的剑,很是疑惑,大概也没搞清楚利刃如何把人伤似火烧。
好像出招时也没伤到他啊。
“怎么可能……”
洛水弟子惊恐的捂住自己的脸,又被刺痛的感觉一下弹开了手,此刻,他的脖子也开始如枯死的树皮往外翻卷着绣红的肉。
他双膝瘫软,不受控制的向下跪去,身体软的像一盘散沙。
他痛苦的嘶叫一声,并妄图催动丹田的灵法来救自己。
不过,体内的灵法也跟它的主人一样,轰然力竭,无法使力。
“不可能,不可能……”
洛水弟子睁大了眼睛,里面杂糅了惊惧和不信,他不厌其烦的试着召唤符咒,却每每都是徒劳。
他的身体已经空空如也。
试了很多次后,他终于放弃了,抵不过皮肤上有火燎原,抵不过与死抗争,从高高在上摔在泥土上的感觉,他曾经尝过。短暂而来站在神坛,到头来还是个随便可抛弃的东西。
“果然是这样……”
洛水弟子咬牙说出,说完自嘲笑了笑,不可否认,温商说的话是对的,陈遇不可能会培养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这太不安全了。
所有不利于他的,都要死。
想来也对,在陈遇面前,自己算什么东西呢。陈遇怎会让别人抓住他的把柄,跟着他就等于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他想开了,疯疯癫癫的大笑,贺妄寻不知他怎的像得了疯病,一身皮肤迅速衰败,最后化成了焦灰,连衣服也不见了踪影,只在原地留了个人形的影。
空气中残留着火烧纸的刺鼻气味,隐隐腾着古怪的似香非香。
……
贺妄寻把人偷偷带回三问,路上,他摸着温商的脉搏隔了好久才感受到一次跳动,进了一间房,没让人躺下,直接运功给人治伤。
他一路招摇,进了房没关紧门,溜进来一堆小尾巴。
四夏是最大的跟屁虫,刚才看见贺妄寻背着温商,立马丢下手里的破坏性棍铁。跟过来后,她发现温商脸色白的没有活气,立刻担心问道:“十二,温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把他背回来了?”
贺妄寻抽回了自己的灵法,道:“他受伤了,有人想杀他,师父猜到了,所以让我去看看,不过我去晚了。”
小姑娘家没有经历过亲人离世,突然听见晚字,以为温商油尽灯枯,救不活,眼泪立马在眼眶里转悠,差点砸了贺妄寻一个晕头转向。
“师兄的意思是在他去之前,温师兄被施过刑。”南小回道。
“是洛水的人,不过伤害温商的那个洛水子弟死了。”
四夏:“死了?!十二你把他杀了?”
贺妄寻摇头:“我没碰到他,他自己着火烧死了。”
“是恶报。”君安说:“瞒着南虞公审私自动刑,心里有鬼。”
“陈遇干的?”
“不是他还有谁。”卫卿难得插句嘴。
床榻上温商眼睛薄纱似的阖着,嘴唇依旧没有血色,脖子上的细痕张牙舞爪的待着,没有收敛。
众声皆静,南小回突然问了一句:“等等,师父让贺师兄去救人,他自己去哪了呢?”
“还有那个赖皮虫立川!”四夏叫道。
第五十五章
陈遇带上门,从屋子里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彦周一个鼠窜挤开了门迅速闪了进去。
当他转过身轻手轻脚关门时,一道靓影也闪了进来,惊得他举手就要拍过去。
薛焕捉住他的手,关上门,安静听了一会,这才压低声音对彦周说道:“就知道你会在这儿。”
陈遇的卧室很大,最里面有一张床,旁边是书架,进门正对的是茶桌,右边是空的,面积不小,快赶上小半个操练场了。薛焕拉着人从右边的小门出来,两人穿过弯弯绕绕的廊道,进了一片竹林地。
“你胆子真不小,没个功夫还敢在南虞瞎跑,真死了我看你哭去吧。”薛焕松开他的手,打量着这片绿油油的地儿。
彦周哂笑:“我这不是打算先探清楚情况,然后再请你出场,万一探错了,我也可以悄无声息的走,不会有损我的名声?”
薛焕掂量着竹林,顺便也掂出身边这臭小子的半斤八两。
“魔界少主考虑还挺深啊,您还看得起您的名声呐?”
魔界少主从他口出,讽刺意味十足,彦周一头黑线,真不知这魔界少主的梗能被他玩到几时。
“承认一下我挺有用的很难么,虽然武功跟不上,但我胜在有脑子。”彦周嘴上这样说,心里暗暗记道,等以后撕下这层表皮,看不先打他个九九八十一天。
竹林很静谧,无风,有很清脆的泉水声。
二人一前一后顺着小路向前走,因为安静的出奇,彦周总觉得不像正常的林深处境,更有种被压制的窒息感,尽管抬头天是清的,竹林绿茵,相当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