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作法,框四角灵境在楚枫面前,将那些零星的片段展给他看。
画面上是楚枫经历过的几世,不同的地方,刻画着世间百态,行人的喜怒哀乐,走过的风景如旧。楚枫快不记得他何时走过这些地方,看过这些风景,身边过客不断,他不记得那时候的天是什么样的蓝色,不记得什么时候身边跟着一只棕色的狗,他自己很不耐烦,赶不走这只不知从哪蹿出来的野狗,稍稍施了灵法从它头顶劈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一只红色的狐狸窝在他身边,或许是因为这只红狐毛色艳丽,生的好看,楚枫留了它很久,直到,那一世的“楚秋”为了天道要除他,他情绪低落,看见一旁摇着尾巴讨他欢心的红狐,躁郁涌上心头,伸手扣住它的脖子,掐断了它的呼吸。
红狐断气的那一刻,楚枫跟着呼吸困难……
陈遇抚上楚枫的后颈,慢慢贴过他的下颌,亲昵道:“你不止杀了他一次,你杀了他三次,他就在你身边。小枫,你为了这张随意可披的人皮杀了楚秋三次。”
楚枫,你杀了他三次。
杀了楚秋三次。
他就在你身边。
你杀了他……
陈遇的手心之下是楚枫跳动的脉搏,温热的血液在皮肤下流动,他隐隐有点嗜血的冲动,夹杂着激怒楚枫的兴奋。
他知道如何轻易击溃楚枫的内心,不过一个枫树长成的妖精,最容易被火烧了。
几百年的光阴啊,以所爱之人神死灵灭为终,加上自己是罪魁祸首的悔恨与遗憾,他渴望一个死,便能结束的了么。
“都是你杀的。”陈遇还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楚枫脑子里十分混乱,他看着一张张楚秋的脸泡沫似的从眼前消失,带着病态的苍白,带着无奈与伤心,他不言语,却好似在对楚枫说: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
我却没有认出他。
亲手一次次的由生到死,剧痛扯开陈年的旧伤,死亡不值得一提,但死亡不能回味。
怎么会是我动的手……
楚枫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十指修长,但无一例外沾染了鲜红色的血,腥热滚烫,从他指缝里流出。
这时,陈遇还添油加醋,继续煽风点火:“你猜,他被你杀之前在想些什么?小枫,我是楚秋;你不记得我了?或者,小枫,求求你,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
“啊——”楚枫承受不住捂住自己的耳朵,同时周身暴躁出的妖气贯|穿了整片竹林。
“你闭嘴!”
楚枫几近崩溃,他不敢去想,不敢去听心底那串楚秋虚弱的声音。
陈遇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捏了一张符咒,道:“没有了价值的宠物我也不想要了,何况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我又怎能容你于此。”
“我没有,我没有!”楚枫激动喊道,他与刚才冷静的近乎无情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指着陈遇说道:“你骗我,你骗我!”
陈遇哼了哼声:“自欺欺人。”
浓烈的妖气已经散发出去了,留给楚枫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他不能独善其身,那么等待他的结局将会是尸骨无存——南虞从来不会对妖孽手下留情,从来不会沾染正道的白旗。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楚枫咬着牙,经年来的委屈与痛楚聚集在他眼睛里,化为氤氲的水汽,接而凝聚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他的视线。
对他来说,最残忍的是一厢情愿是一把割在爱人身上的刀,自己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楚秋的……灵体在哪,你把他藏起来了是不是,还给我……”
陈遇控着灵符,指尖绕着灵法,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
“不给。”
楚枫:“给我。”
陈遇没有应声。
楚枫猛地扑向陈遇,目眦尽裂,他本属草木妖精,躁动的气息卷起地上地落叶化成利刃朝陈遇射|去。
陈遇灵法挡住,不知使用了什么邪术,竟将那些攻击自己的落叶制服,转而飞向楚枫。
楚枫失去了理智,功法比平常高了不少,他轻易震碎那些落叶,双指聚着灵法再次向陈遇袭去。
两人在竹林里交手一番,各怀心绪的双方谁也不落下风,只不过因此灵法爆发的楚枫倒让陈遇吃了一惊,继而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不过,两人没有颤斗太久,方才浓郁的妖气很快吸引了一大批人赶来,楚枫被围,寡不敌众,被捉拿后押。
结果不甚满意,但退一万步来说,这样算是除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想,只要楚枫死了,就谁也不会知道了。
可惜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的人,总会因为过于谨慎,在身后留了一道门缝,露出了一点狐狸尾巴。
第五十三章
温商是被疼醒的,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魂魄被最大限度的扯离,痛的他脑袋都变形了。耳边有释灵之音的声响,迫使他费力地拉开一条眼缝,实现了被关禁闭这些天头一回真正意义上的醒来——尽管不是自然醒。
当他眼里涌进一点亮光,还来不及分辨是什么的时候,他的大腿结实地挨了一鞭子。
“呃……”温商醒来嗓音还是沙哑的,猝不及防挤出一个音符,羞耻地变了调。
六神被强行归位,温商还不能就着空隙细想谁人在打自己和为何要打自己,也没空期待一下有没有人在救自己,他能做的就是把一条缝的眼睛睁大,尽力看清局势,好争取点有利手段进行自我拯救。
然而,他这眼刚睁开,下一鞭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脸上,还伴随着施力者用力的哼声。
火辣辣的疼在脸颊上炸开,温商脑袋受到重击似的,一团浆糊,同时,鞭痕灼烧的疼痛拉锯在皮肤上,如脱缰的野马,狂奔击碎了他稀巴烂的神志。
接着又是一鞭子,再一鞭子,再再一鞭子。
空荡荡的牢房,温商被打的睁不开眼睛,只听四周回荡着韧器割裂空气撞|击皮肉的声音。
打了有几十来鞭,打的温商浑身浴血,竟还刺激了他产生了一个非常严肃的思考:没有人施罚前告知自己,算不算私刑?
鞭刑停止,他小喘几口气,抖着手抹了一下眼睛上混合的血水与汗,想让自己看得清楚些。或许是被打懵了,温商睁大了眼睛也只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影,丝毫看不清脸。
他蜷缩着,伸手往那人的方向去够。
他的意思是想把人逮过来瞧瞧,方便记仇以后报仇,哪知,那人拿来一条黑布,三下五除二极其粗暴的绑住了他的眼睛,掠走了他的光明。
霎时,他跌回了黑暗。
有人用刀在他脖子上割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割的非常有技巧,只从里凝出了一滴血。温商此时的皮肤对外界的感知十分敏|感,他感到脖子伤口下面,有一只长着密密麻麻脚的虫子吸在上面,然后顺着血液钻进了他的脖子里。
虫子进去没什么强烈的感受,只是有异物在身体里游走,心里想想也觉得头皮发麻。
温商半口气吊着命,全身的感觉随着那只虫子走;心里有害怕的感觉,他想至少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竟也不觉得身体里有个虫有多可怕了。
天昏地暗闭了会思绪,身边忽然没了动静,诡谲的安静让温商打鼓,旁边这位不知深浅的朋友是否又在憋着气想法子折磨自己。
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个骗人的。
果真,有这个想法没多久,头顶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噪音,接着,脖子伤口处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那人出了声音,很短,像是在念咒语,伴随着掐了一张符咒。
与此同时,温商问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两三秒后,他体内的各处脉结爆出剧烈的疼痛,从他四肢汇聚溯洄心脏,是重击的钝痛,一下一下,快的让他无法呼吸。
从他脖子进入体内的虫子好像也在丹田沉淀下来,一点一点噬咬着他的根基。
香气像一张巨网包裹着温商,周围密不透风,这味道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里钻,这香闻着怪异,味道忽浓忽淡,体内残噬他根基的虫子似乎也随着香味的浓淡与否忽快忽慢。
温商满头是汗,强撑着翻了个身,尝试憋了气,刹那,心中的钝痛散了,虫子也没动静了,然而,他只撑了一小会,便屈服于死亡的扼制,疼痛再次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