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师父。”
他两指夹着一张白底红篆符,蹭蹭冒着黑烟。
“刚外头有鬼经过。”温商空着的手搓了搓,夹着的那白底红篆符便从中心烧了起来,刹那烧成了灰烬,没了踪影。
白底红篆符是符咒中的遇鬼符,有鬼经过化黑烟,是一种探测类的魂符。
薛焕盯着刚才烟消的地方,说:“你会符咒?”
温商拍拍手,交代说:“我曾经是洛水门下的弟子,学过。”
洛水专教符咒玄术,其道法十分接近道庄,或许就是从道庄分化而来,其中以降鬼符术为主,门内弟子整天和一堆五颜六色的符篆打交道。
“符咒说到底就是一堆纸,使唤起来虽然方便,但杀鬼之术,不常见血,我想学点更多的东西,便转到了剑术门下。”
说来也倒霉,本以为在剑术能掌握一套剑法之类,没想到第一年师父没有不说,剑术还只有四个人,被扔在“荒郊野岭”的,凄凉不堪。
“想学剑,有剑吗?”薛焕一针见血。
“没有。”
“除了十二和卫卿,四夏不也没剑。”温商补充道,“虽然没见那两人耍过。”
薛焕眉毛一挑,说:“十二和卫卿有剑?”
“对啊,十二的剑铭斩灵,卫卿的剑铭青葵。卫卿原来是沉铃的门徒,沉铃本来就是教锻造术,不稀奇,十二是卫卿的朋友,虽然作为勾越的弟子,他凭着交情也能有一把上好的佩剑,不过这些都是我猜的,真正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
南虞的子弟除了实在不想要剑,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把佩剑,五灵各显神通,剑就只是用来保护自己的表象,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不用。
“你可以去要一把啊。”薛焕说。
温商是不会说自己是不好意思去,胡诌道:“其实我有剑,桃木剑,铜钱剑,不常用罢了,会伤到符篆。”
他的小心思很轻易被薛焕看穿,薛焕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温良的温柔人,最精通犄角旮旯的坏心思,凡一切不正经的他都可以很快融会贯通并载入记忆,留着下次用,比如刚刚温商给他说的青楼,他觉得下次就可以用鬼鬼祟祟来调侃一些死不正经的读书人。
“你——”薛焕开口,一道灵光闪过,脑袋突然炸开了筋似的疼痛,他没兜住,痛哼出了声。
温商吓了站起身,忙问:“怎么了?”
铃音又响了起来,这会大概是离得近的缘故,那铃音清脆,炸的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脑中好像有画面闪过,但是闪的极快,他一点映象都没瞧见。
他捂着脑袋,摇晃着站起来,另一只手扶住桌子,虚气说道:“现在可以走了。”
这股铃音绝对有蹊跷,声音熟悉却不似寻常铃铛,那物不存在于世间,薛焕被温商搀扶着,看着没有一点反应的他,心渐渐沉了底。
出了酒馆,薛焕的眼睛便疼出了重影,面前一切能视之物皆模糊了边缘,好不真切。
他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定,偏偏还不让温商扶他,温商怕他摔倒或者脚步不稳撞到人,伸手去抓他,结果都被甩开了。
温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在一旁也束手无策,突然此时,耳边一阵风,眼前一道影,直冲了过去。
他下意识想要提醒薛焕小心一点,往边上站站,一回头便看见他那位头疼倔强的师父被一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子抓住手带走了。
温商愣了一下,看清了那小子的左手还牵着一个人,那人的衣摆被他拽的狂飞。
“这位侠士,你有病吧,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求心愿,保证药到病除。”
薛焕头疼欲裂,忽听有人拽着他的手,还在耳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他将眼皮掀开一条缝,投出一丝目光,他本想看看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拐人,也好探探这人的究竟。
这一看,却看清了那位笑意盈盈的老妖精——彦周。
彦周被人牵着手,在别人破开的道上跑着,他这次精神了些,将一些头发挽进束冠,将右脸完全|裸露出来,他脸色极白,勾着一张浅红的嘴,眼睛定定看着薛焕,看的后者胸中悬着的石头猛地砸在了心底。
他在对我笑?薛焕脑子里率先钻出这么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觉得彦周这人的好来——眼睛波澜,发丝柔顺,眉目灿烂,明眸皓月,唇红——
等等,薛焕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脑袋不疼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肖想一个妖怪。
第十四章
老妖精瞳孔忽然浮起了紫色的冷气,一直抹到眼尾,拉出一缕紫气,非常适时地拉回了薛焕策马奔腾的幻想。
他倏地收回了眼。
“站住!”
拉人的男子一个急刹,温商手掌裹了灵法,对他呵道:“哪里冒出来的无名之辈,快放开我师父,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手段,当我是透明的吗?”
男子听话的放开了左右手抓着的两人,脸上堆着笑说道:“这位大哥,我有急事啊,迫不得已才抢了你的……师父。”
温商才不听他解释,反问说:“你有急事就可以当街抢人了,这是什么歪理。”
男子急于证明自己不是坏人,眼睛都跑出泪光来了。“我看公子站在街上扶着脑袋,似乎很疼的样子,便以为公子身体不适,然后没想太多,就想着或许是个不解之疾,可以去求愿,所以就抓着了。”
好清爽的逻辑,温商顺手一指,道:“那他呢,也是你看起来像是有病的?”
男子回头一看彦周,自己都愣了一下。他自己倒是为了家父的病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刻都不得耽误,大夫说他爹的病世上无药能医治,他走投无路想着能去前几日那几位道士手里求愿,兴许能救回他爹的命,于是在大街上狂奔之际无意中瞥见了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彦周,心里一动,抓着他的手跑的更快了。
被人这么一问,他心里一阵羞耻,方才被色蒙心,是想抓个人回去欣赏的,可现在路被人截住,他这等不是啥好心的心思可就暴露了,一下子不知如何应对。
温商见他支支吾吾没蹦出一个屁来,将目光投向“受害者”彦周,爱怜道:“这位公子不必害怕,你跟我说,是不是这个莽夫将你抓着图谋不轨?”
彦周只轻描淡写一句:“没事。”
他在被男子抓住手的那一刻是萌生了杀心,可男子不等他反应,抓着他头也不回地跑起来,那时耳边掠过清风,衣袂飘起来,他的眼睛恍若被一道光射中,将他带回了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有人曾抓着他的手飞奔在流霜湖的湖畔。
他迷糊地被拉着跑,尖酸苦涩地想着那股感觉,忘了挣扎,由他去。
薛焕三魂七魄归位,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嘴边,道:“行了,”他顿下来看着这个走路专抓有病的男子,问:“求愿?去哪求愿,还有我看着像有病的样子吗?”他身强体壮,身体倍棒,哪只眼睛这么没眼力说他有病?
男子惹不起,忙道了歉,说:“两条街后一个许久没唱戏的戏台,那前段时间来了两个道士,说是来解救众生,只要能进求生门,然后活着出来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真的假的?”薛焕掬着怀疑的目光。
“我隔壁村的朋友,叫大树,小时候被老虎追赶过,不小心摔到了悬崖下,大难不死,可脸上有一道特别长的疤痕,因为这个没有一个姑娘愿意跟他,他就去了,回来的时候脸上便没有疤痕了。”
温商听到这么玄乎的事,不禁叹道:“真有这么神?”
男子道:“神是挺神,不过,不过,从那以后,感觉大树好像变了一个人,脸色不好,也没什么精神,整日坐在门口发呆。”
温商:“那明显那个什么求愿不灵啊,一物换一物,他想脸上没有疤,肯定就得拿自己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寿命来还,这世上哪有掉馅饼的事,你不想活了吗?”
男子哪能不知这个道理,可为了他爹,就算危险他也要去涉一涉。
“道士说,求生门不能单独进去,最少一次八个人,我,我昏了头,想在路上忽悠几个人陪我一起进去。”
温商更气了,“你这样不顾别人性命,会把别人带进火坑的。”
男子:“我,我……”
“好了。”薛焕听他说了一阵,对这个所谓能实现愿望的求生门很感兴趣,说道:“我们呢,可以陪你去看看,但是我提前告诉你,有时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若打破了这定数,代价是早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