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王早已将福南音转投中原,秘密带了精兵潜入漠北王城之事告诉了他。
漠北王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得知这一切后当即便调了边境五千兵驻在城外,就等敌军一动,他便黄雀在后。
可是上次与中原一战后,漠北只剩了五万兵。
这一举,便是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临淄王身上。
也幸好,临淄王终是拿到了虎符……
“本王的增援就在宫外,国师想看看吗?”
看着福南音果然一点点沉下去的眸色,漠北王愉快地笑出了声。仿佛是看出了眼前人败局已定,他索性将手上的长剑丢了,不想给福南音这个痛快,一手扯住后者的衣襟,作势要将他拖出殿外,真叫他看看宫外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王城四处都埋伏着我的暗卫……”
福南音突兀地说了一句,漠北王手上动作一顿,却又笑得更大声。
“怎么,国师这是破罐破摔,要将自己的底牌都交出来,叫本王一网打尽?”
福南音挣扎着将漠北王的手脱下,近七个月的身孕叫他的动作带了几分笨拙和狼狈。他慢慢平复着呼吸,
“大王今夜不能将臣带来的人屠尽,天一亮,王宫失守的消息经百姓之口传了出去。中原,五州……大王以为临淄王那时候还会安心与您结盟吗?”
他两手紧攥着,面上却是一派镇定。
“甚至,若是临淄王从未真正想要与您结盟呢?边境只剩了四万五千漠北军,而中原的西北军,有精兵八万……”
漠北王只知道临淄王不善领兵,这八万人到了他手上不过是漠北一敌二,即便当真毁约,他也有几分把握,可若是八万精兵落在李裴手上,那便是摧枯拉朽,半分机会也没有——这才是他选择李皎的真正原因。联弱敌强,纵横之术。
“国师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漠北王原本蹙起的眉心渐渐松开,又轻轻挑起,看着垂死挣扎的福南音,竟头一次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几个月前还是漠北不可一世的国师,如今却这般狼狈地苦苦求生。
漠北人骨血里的残忍叫嚣着,漠北王本该此刻便砍下福南音的头颅,献给李皎,完成他们二人的盟约。可不知怎的,他就是想多看看,福南音是如何求他的。
“臣可以让外面的中原军和暗卫退出王城。”
漠北王听着,笑了。
“你求什么?你知道,临淄王想要你的命,而刚好本王也想,你活不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福南音的肚子上,似乎有几分恍然,又道:“当然,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活不了。”
福南音的手心带了汗,在这句话后,两手甚至微微颤了颤。
“臣想见临淄王。”
漠北王以为自己听错了,面上的笑意中兀地掺杂进了些许的意外。他想过以福南音的狡猾多端,定然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找机会逃脱;而他只要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磨掉福南音的希望,折磨他,看他想尽办法,却仍是逃不过一死的命运。
不,不仅是死……
众叛亲离,死无全尸。
他当年发下的毒誓,正在一点点应验。
可福南音竟是要见李皎?
漠北王自然不会拒绝,他只是想不明白。
“福南音,你竟然嫌自己命太长……”沉吟半刻,漠北王收了嘴边的笑意,最后说出来的几个字还带了点不屑。
“这就没意思了。”
却是答应了。
没意思吗?
福南音紧握的手猛地松开,脱力一般向后踉跄了半步,身子堪堪抵在了桌案边缘。
他看着殿中的禁卫进来,任由他们缚住了自己双手,推搡着跟在漠北王身后。
似乎还有一旁刘医工的呜咽声……
他向来不信李裴会输。
这一次,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地破釜沉舟了……
第56章
刀剑的喧嚣掩藏在层层宫殿之后,越往外围走,入耳的声音便越惊魂。
直到鲜血顺着一条甬道涓涓流了出来,被夜幕褪去了刺目的鲜红,却又在幽冷月光下映出一中诡异的暗色。腥气早已充斥在鼻息间,福南音低下头,任鞋底踏血,脚步中隐约带了几分迟疑。
再往前有一道门,脚下的血便是从那门缝中渗出来的,源源不断,就如耳畔响起的金属碰撞,绝望哭喊,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声声入耳,绝无法忽视。
“国师该不是怕了?”
明明有如此多的杂音,漠北王的声音却无比清晰。他转身,果然看见福南音顿下的脚步。一个手上从未少沾鲜血的人,因为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兵戎刀剑,也不知何为尸横遍野,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茫茫然生惧。
“可这不是你亲手布下的炼狱修罗场吗?”
漠北王的话音透着冷意。不论今夜之事成败,被朝臣带敌军血洗王宫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自漠北立国后从未有过,他为王的尊严就被眼前这个身上流着低贱中原血液之人狠狠踩入泥中,此刻那道门外的一切都像是对他无能的嘲笑,而一切皆是拜福南音所赐。
方才在殿中那堪堪平复的心情再次被牵动,漠北王冷笑了一声,轻轻抬起手,身后的禁卫便冲到了二人前面。门锁被砍断之声湮没在四周嘈杂中,前有百人肉身为墙,小心护着漠北王的安危。
赤红的宫门骤然打开,眼前仿若是几十步人间与地狱连通的阴阳路,福南音眯起眼,仍是看见了门外冲天的火光。
两千中原精锐深陷杀戮之中,手中握着屠刀不住指向漠北禁卫或是宫中手无寸铁的宫人,极端残忍,却因为宫外不断加入的增援而渐渐呈现出疲颓之势——亦是困兽之斗。
终于有人在举刀的空隙瞥到了他们。
眼神越过层层禁军,落在了那人一身刺眼的帝王朝服之上。
“杀了漠北王——”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无数剑光便冲着这一边而来,杀气和冷意夹带着春寒料峭,一切发生得真切又急促,福南音却后知后觉。
额前的发丝因一阵剑气而猛地扬起,福南音定定看着离自己的眉心只离一寸的刀尖。
举剑的之人眼中露出错愕和惊慌来,手颤着,那柄沾了不知多少人鲜血的长剑便直指着人的头颅,也轻轻颤着,却进退两难。
纷乱的修罗死地有一瞬忽然陷入了沉寂。
中原军与漠北禁卫迟钝地朝着那扇门前的人看去——
国师的双手捆在背后,方才千钧一发的时刻,显然是被人推到漠北王身前挡刀,而若是那持刀剑之人反应慢上半分……
“主人,您……”
那道“王宫之内不留活口”的命令犹在耳畔,尧光知道,福南音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就没有再做活着出来的打算,而给他们的唯一任务,便是杀了漠北王。
福南音没动,尧光手上的剑虽抖,却也丝毫未动。
此时耳边似乎想起了一阵突兀的笑声。
福南音反应了半刻,这笑声似乎来自于漠北王,也似乎是他自己——荒诞又嘲弄。
“叫宋将军退兵吧……”
尧光愣了愣。
“宫外还有五千漠北军。”
加上晁於的禁卫,漠北王手中有近万人,而他们只有两千。地上尸体横陈遍布,分不清是敌人还是兄弟,尧光没有去看,张了张口,却道出两个字:
"我们……"
失败了吗?
福南音伸手握住了他的剑身——即便动作不重,手心还是淌出了血。利刃划破皮肤,一涓温热混着冷风凉血,尧光的剑在他的力下“咣当”一声落地。
“你们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将尧光的话锋生生转了个弯,宽慰一般,落在邻近的那些中原军耳中。
“剩下的就交给我……”
远一些的则只能听到刀剑落地的声音,沉闷得逼人。两千中原军来时未想苟活,只有一个信念;而如今那个信念随着刀剑脱手,一股绝望的无所适从便这么压在了众人心头。
漠北王宫的禁卫为一行人让出一条路,所有人不知道国师将被带去何处,却猜得到他的结局。
太子败了。
国师也败了……
“你们不是誓死效忠国师吗?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人群中,宋将军显然不愿接受缴械退兵这个命令。他右手紧紧握着长刀,不知杀过多少人,刀竟卷了刃;他脸上还带着未干涸的血渍,一双杀红的眼紧瞪着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