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师摘掉眼镜,遍布皱褶的指肚揉了揉眼睛,缓缓向后靠:“容他去吧,用不了多久他还是会自己回来的。”
温律本人平均一天下来能翻越护栏三到四次,成功逃出医院大门高达两次。后来,门卫看到翻越高墙的人是温先生后,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放他出去了。
林医师提前跟门卫打好招呼,以后皆视而不见,他若回来便大门敞开,他若想出去也不必拦他。
看完那些碍眼的、令他心痛的的人和事、会回来的。
起初林医师和整个精神病院的护理人员都是这么以为的。
可上了年纪的林医师和众人皆想错了。
这是温律整整第七次出逃。
他仿佛是个受虐狂,哪怕遍体鳞伤也要重复刺激自己。
温律第一天无精打采的垂着头站在精神病院外,什么话都不说,等到神智清醒后又积极参与治疗。
太阳升起,晨曦将露出,他第二天仍旧开始出逃路线,又在凌晨时刻回到病房里。直到护士按时查房才发现温律把自己丢进盛满浴缸地凉水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牙齿咬的稀巴烂,牙龈大块大块的软肉经不住折腾暴露出牙根。
众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年纪轻轻的小护士又极其心疼,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在大家伙束手无策的时候,女助理过来,拿出针剂给他注射了镇定,大脑神经得到舒缓,药物作用下,她采取催眠疗法才探寻到他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又经历了些什么。
根据记忆法则,女助理开始整理温律的档案,不仅要记下这个男人的情感和精神状态,还要十二小时监测心电图和脑细胞是否异于常人。
可她无法忽略掉自尊心高涨的男人曾缩在水里不愿出来,无助的攀附着自己的手臂,可怜兮兮开口:“能不能不要对他笑……”
温律那张俊秀复而成熟的脸纠在一起,没有了以往的固执,搅着莫大的委屈。
那时候的男人不再是睥睨天下万物的王者,他脆弱的不堪一击,能令他这般如此的人想也不用想,一定是那个叫做陈若若的女生。
温律薄唇惨白的没有一丁点血色,鼻骨高挺,眼巴巴的仰着脑袋错把她认成了陈若若:“对不起,我不该……碰你,不管是哪个我,都是认真的。你不要跟他走的那么近,别对他笑,不要抱他,不要可怜他……”
悲凉又绝望的神情里夹杂着乞求。
女助理摇了摇头,从业这么多年,她须得保持着一颗平常心。不能也不该对患者产生感情,况且还是不入流的暗恋与怜悯之心。
她写下记录,复盘刚才经过催眠后温律讲述的实情。
那天正好是陈若若与陆经年通关后,男人穿着病服,凭着仅有的记忆来到了古镇,他眼里没有旁人的指指点点,而是寻找着他已经得到的那个女人。
温律目的明确,这里有个叫做陆经年的男人,曾在青蛇家见过,好像陈若若很喜欢他。
男人多多少少还被困在幻境中,除了分不清现实,看不清人群,对于寻找目标十分认真。他继承了幻境里杀伐果断的那个自己,带着些执拗。
另一边。
陈若若和陆经年从密室出来,他们经过了之前堆满了蜡烛炷油的过道。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整个过道随着他们每走一步,地面就会亮起,上面的灯光向下俯照,两旁的彩光缓缓闪过。
陈若若清楚的看见昏黄色窗幔遮住的是一个个黑白相框,里面记载的每一个在御林城身死的人。
他们走到最后一个黑白相框那,发现了医官的照片,他不予想象中那么好看,但也差不到哪里去。眼睛狭小,鼻子略大,嘴巴抿着不像个善良的人,面容较白,有些像CG画手画的哥特风男主,细看也会被独特的样貌吸引。
陈若若和陆经年走到尽头,上面的绿光照射在写着【出口】二字的大门上。
就在推门的一瞬间,若若的鼻头猛然酸涩,她再次回头望向那片缓缓熄灭成为黑色的长廊。
她看向医官那张脸,呢喃着:“典氏在,初代医官在,连将军都在上面,甚至连体婴儿也被画在了画像上,可为什么不见吕焕玡的遗像?”
陆经年靠近陈若若,伸手揉了揉毛绒绒的脑袋,舍不得告诉她,吕焕玡因他们选择的结局不眠不休的进入轮回世界,一遍遍重复着整个故事。
他用另一种表达方式为陈若若解惑:“你自己也说上面都是遗像,或许,这个时空完结,另一个时空里吕焕玡正在好好的活着呢。”
陆经年眼睛弯弯低吟浅笑,自从他想明白以后就对陈若若更加要好了。
就算现在这个世界是幻境又如何?是第十三层地狱的给他的惩罚又如何?他既然带着所有记忆来受惩罚,不论以后发生什么,还是珍惜当下吧。
他跟在陈若若身后,眼里心里全都装满了她。
陆经年认为自己这也是历劫的一种,化身婴儿那一世死后就没有了来世,可他在幻境里又重新有了自我。尽管这都是地狱幻化出来的,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他也心甘情愿成为第二个吕焕玡。像莫比乌斯环一样不断往复相同的景象,带着三世最痛苦的记忆加上陆经年的悲惨经历努力活下去。
努力跟在他所求之人的身边。
门被推开,原本接待他们的会客厅突然变成了成片成片的花海,各种各样的粉色百合、粉色玫瑰、还有叫不出名字的花堆满了整个屋子。
木头座位上摆着几个巨型Hello kitty 猫咪公仔,粉红色的盲盒搬来了一个系列,各种粉色系少女心满满的小礼物大包装都快要放不下了。
陈若若先是愣了几秒钟,而后很快反映过来,她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都丢掉吧,早就不喜欢粉色了。”
她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说话,自顾自的样子有些好笑又矛盾。
可陆经年不觉得,仍旧当了个背景板站在她身后。
陈若若下意识环住双臂,给自己底气,静默了几秒钟,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找到程前的号码:“麻烦跟你老板说一声,他要走就走,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老板他有难言之隐。”
这句话她从温律嘴里听过类似的说辞,又从程前嘴里听到一遍,所以她究竟有多么不能被信任?连助理都告诉了,却不告诉跟他上过床的女人?
她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更不是没办法携手同行的人,有甜就有苦,她分明做好准备同甘共苦,可温律还是把她排除在外。这就好比结婚之前,男方把房子定在了美国,没有跟女方商量过,等女方知道房子在美国不在国内这个事情的时候,男方已经把房子装修完了。
这个比喻可能有些偏激,但起码陈若若自己觉得是这么个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尽可能地冷静开口:“请你帮我转告给温律,我早就不喜欢粉色了。”
程前扶住身边穿着病号服的老大,他一男人都顶顶心疼,老大对若若是极好的,掏心窝子的好。可现在老大变成这样,倘若见了陈若若也是个麻烦事。
程前认为老大心里挂念陈若若才一遍遍在不清醒状态下逃出来,完全清醒的时候再回去。
现在这个点,老大逃出来了,原因估计也是因为陈若若和陆经年两个人关系走得太近。
老大清醒的时候交代他去办一件事,程前按照温律的吩咐准备了这些东西,准确说是代替老大给陈若若一个惊喜,也许这样能让陈若若回秦城,远离陆经年。
可程前很会抓重点,听老大那意思,应该是跟若若水到渠成了。
这是好事,他尽心尽力的配合、尽心尽力的准备,然后转眼一看,老大又拖着虚弱地的身体来到了古镇,还拨通了他的电话。
温律靠在另一个房间的沙发上,无助地盯着监控画面,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等他模糊意识到陈若若决绝的话从嘴里说出来,那张脸更加惨白,不敢相信地嗫嚅了两声她的名字。
程前对此打包不平,声音有些焦虑:“陈小姐,这些东西你拿回去,都是老板的心意。”
“我不需要了。”她生硬开口。
程前先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老大,又看看监控画面里陈若若的表情,不得不说,这两个人冷着脸的时候倒是颇有些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