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米稍微凑过去了一点看他在写什么。
只见白色微黄的纸张上绘着株生姜,边上还注有文字:散寒止咳化痰……
“姜遇……”陈米阴森森地唤了他一声,姜遇的手微颤,墨汁就点在了姜叶上,糊成了黑团。
陈米看他一脸遗憾,忍不住笑了笑,“你不是在帮别人译书吗?”
姜遇微松了身子,“我累了。”
陈米:“你伸个懒腰放松一下?”
姜遇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很是僵硬地伸了一下手,弯了一下腰,像是一棵枯树抖了抖他将近腐朽的枝干。
他往陈米这边弯,停在她头上时,发尾勾到了她的簪子,他刚起身便又被扯了回去。
“疼。”
陈米脑袋被扯了一下也“诶”了一声,她握住自己的簪子,“你等等,头发勾住了。”她把手抬上去,摸索着解,解得手酸。
姜遇个子高,看他微弯着身子,又打着哈欠,陈米放下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先躺下来歇息一下怎么样?”
姜遇点点头,侧过身子就躺在了她的大腿上,黑色绸滑的乌丝斜落在陈米眼前,她偏着头解。
姜遇:“你以前不戴簪子。”
陈米认真得紧皱眉头,“以前我总怕弄丢了,是不怎么戴,但是我娘说出门在外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我也就买了几只。怎么了?是不是不太适合我啊?”
姜遇闭上了眼睛,嘴角有着若有似无的笑,“好看。”
陈米低首笑了,“谢谢。”她把簪子拔了下来,头发一下子倾泻而下,发丝落下来,和姜遇的三千发丝缠绕在了一起。
她慢慢绕着把姜遇的头发解开,“姜遇,好了。”
姜遇翻转过身来,陈米低头看他,她的发丝落在他的脸际,冰冰凉凉的。姜遇伸出手捏住了一缕,放在鼻下轻轻一嗅。
“味道一样。”他们的头发都是淡淡的,草木之中混着一点点花香的清雅味道。
陈米的心一跳,她稳住心慌,捏着自己的头发笑,“你忘了吗?我娘总说我顶了个鸡窝头,我就向你讨了洗发的方子。我们用一样的东西洗,味道当然一样了。不过姜遇的头发比我的顺滑多了。好羡慕啊。”
姜遇修长的手指绞着她的发,眼睛深望着陈米。陈米被他看得脸上有些燥热,一颗心仿佛在荒野扑通扑通地跑了起来。
他黑色深沉的眼眸里都是她的身影……
陈米偏过头移开视线,轻轻咳了一声。
姜遇放开陈米的头发,侧过身环抱住了她的腰,闷着声,“真好。”
陈米耳际泛红,姜遇声音太轻她没听清,她弯下身子,“嗯?你刚刚说什么?”
姜遇微微抱紧了一些,“你和我一样,真好。”
陈米抚着他的头,浅浅地笑着,“嗯……”
姜遇没有出声,陈米思索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姜遇,你和林夫人有好好聊一聊吗?”
关于清明那天的事,姜遇只告诉她林夫人三日后要来天依阁见他。虽然这几日姜遇看起来一直很正常,但陈米知道他心里埋了一颗苦涩的种子,而且正在慢慢长大。
姜遇:“问不出口……”
陈米柔着声,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那这次一定要鼓起勇气好好问清楚,辛辛苦苦走了这么远,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姜遇在她怀里慢慢扭了扭头,弄得她有些痒。
陈米对他这般孩子气的行为哭笑不得,“不要怕,不管怎样,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答应我,这次一定要问。”陈米轻轻捏了捏姜遇的脸。
姜遇沉默了许久,闷出一声“好”来,他偏过头来看着陈米,“我想听你念一遍那个童谣。”
陈米拨开他额前的乱发,“好,姜遇你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陈米咳了一下清清嗓子,空荡的屋子里响起她温柔的声音。陈米的声音并不算清脆婉转,倒是有些低沉,就像温厚的手掌,一点一点抚平他紧蹙的眉头。
“正月梅花香又香
二月兰花盆里装
三月桃花连十里
四月蔷薇靠短墙……”
姜遇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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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姜遇译了一天的书,陈米学了一日的武。
天色越黑,越接近约定的那天,姜遇就越沉默。他不想说话,陈米这一天也安安静静地陪着他,晚上再念念童谣,唱唱小曲安他入睡。
约定的那一天,一眨眼就到了。
姜遇坐在床旁,一手揉搓着木姜,一手轻轻抚着床上的木盒,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母亲何时会来,也不知道在哪里相见,坦然说,他连自己想不想见到母亲都不知道。
毕竟,他们的久别重逢和他想象中就差了很多。
姜遇把木盒放进挖空的枕头里,盖好一缝,毫无破绽。他走出去,到天依阁入口处的石碑等。
日近中天,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呼唤。
“遇儿。”
姜遇有些不敢回头。
林霖走到他身后,“遇儿,娘很高兴你愿意来见我。”
姜遇转过身,林霖含笑看着他。
“遇儿,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跟娘换个地方好不好?”
姜遇点头,林霖也颔首,她转身往石阶旁的小路走去,姜遇也跟了上去。
小路弯弯曲曲通向幽静的树林。
树叶遮天蔽日,细碎的树影映在姜遇的衣衫上,空山鸟鸣,清幽而寂静。
如果是和陈米一起来的话,应该是轻松而闲适的,但是……
姜遇看着走在前方的他的母亲,她要带他去哪里呢?又要对他说什么呢?
姜遇抿住唇,林霖在树林深处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慌乱地转过身来,手紧紧地攥着衣角,“遇儿,娘落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你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我回去取,马上就回来!”
姜遇点点头。
林霖看了看附近,涓涓流动的溪流旁矗立着一颗膝盖高的圆润的巨石。
她把手帕铺在上面,“遇儿,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姜遇走过去坐下,林霖步履匆匆欲离开,他心头一动,唤了一声,“娘。”
林霖转过头,她已经许久未听到这声称呼了,眼里忍不住盈了泪水,“怎么了?”
姜遇看到她的泪水一愣,他低下头,“再见。”
林霖心头流过温暖,“嗯,再见。”
姜遇攥着石上毛茸茸的青苔,“娘,这次一定要回来。”
林霖沧桑的容颜上露出笑来,“嗯,娘会回来的。”她转身快步离开。
姜遇就那样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小,慢慢变成小黑点,直至最后一点也看不见了,就像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像清明的那个雨夜,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陈米被谢扶邀去她院子里一起绣花。
一开始陈米还担心谢扶还生着她的气,还好谢扶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她还向陈米道谢那副药方子。两个女人拉拉家常,闲聊半天,一来二去关系便亲近了。
不过绣花……陈米因为担忧姜遇,绣得歪歪扭扭的,没一个好绣品。
谢扶优雅地穿针引线,偶尔抬头看她几眼,看她那歪曲的针线忍不住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小米,你似乎有心事?”
陈米捻着线,“扶姐,我有点担心姜遇。”
“他不是去见娘亲吗?不会有事的,你莫太操心了。”
陈米穿好线,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晃神间绣针刺破手指,血珠滴落下来,在绣布上的绿枝间渲出了一颗不太圆润的红豆。
“欸,怎这样不小心?”
“没事,小伤而已。”刚说完,一针穿过又在那根手指上戳了个孔,又坠下一颗红豆。
陈米放弃挣扎逞强,她摸了摸腰间,找到姜遇给她的药,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然后绑起来。
谢扶看着她掏出那些东西,轻轻地笑了,陈米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谢扶:“姜遇给的?”
陈米点点头,“嗯。”
“你们的关系真是极好,真的只是朋友吗?”谢扶的眼睛弯弯。
陈米张了张嘴又停下,思索之后她开口:“扶姐成亲的时候有没有牺牲自己的喜好呢?”
谢扶坐回位子上,“有一些吧。”
“不会后悔吗?”
谢扶笑得温柔,“不会,有舍才有得不是吗?不过我觉得自己坚持的事是坚决不能退让的,如果你因为感情而让步了,那你们的相爱对你来说就不是件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