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叶驰敏从冰箱里端出一个漂亮的玻璃碗,同时看见了朱朝阳手里的花束。
怪不得,方丽娜的车走了半天他才上楼,原来是去买花了。
“正好路过花店打折。”朱朝阳面不改色地撒谎,叶驰敏也不拆穿,放下糖水,去找了个大玻璃杯子装上水,把花束打开,去根,插在瓶子里放在卧室的窗前,正对着床头。
她为什么放在这儿?是要让谁看见吗,朱朝阳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糖水看上去很好喝,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又甜又凉,和小时候吃的一样。
“怎么样?”她回头,眼睛里全是期待。
“还行。”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她眨眨眼,“太甜了么?还是不够甜?”
“你觉得呢?”他故意问,“你自己做的不知道?”
又来了,叶驰敏不再理他,把窗帘拉上,以遮挡炽烈的阳光,房间太小,他在客厅餐桌边坐着,大一点的卧室是周春红住过的,平时锁着,她也不想去,那就只剩下他睡觉的房间了,可大白天坐在床上,总觉得像是在暗示。
上一次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她悻悻地转过身,发现那个坏家伙正在偷偷喝糖水,已经被他喝了一大半了,“不是说不好吃吗?”她故作生气状。
“我从小就不挑食。”朱朝阳面不改色地继续喝。
她向他做了个鬼脸。
“普普,”这一晚,朱朝阳又说了梦话,“普普。”
叶驰敏本来就没睡实,床太窄,男人身上又太热,半梦半醒地想往下听,他却又不说了,叶驰敏一个人睁着眼睛在黑暗里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坐起来靠在墙边发愣。
和朱朝阳在一起后,她发现黑夜并不是万籁俱寂,有虫鸣,有汽车开过街道,有夫妻吵架,也有夜归的醉鬼哭喊着发泄心中怨气,还有老家的海浪拍打沙滩,一波一波,无尽无休。
普普这个名字她在父亲的卷宗里看到过,她以为只在卷宗里。
黎明时分朱朝阳的电话又响了,他懒懒地伸手接起电话,“喂?......妈?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周春红兴奋的声音,问他要不要这个那个,说团里的人都在买,“比国内便宜好几万呢!”
“你看着办吧,妈,我还在睡觉。”朱朝阳打了个哈欠,“你随便买,钱不够我再给你打。”
周春红第一次出远门忘了时差这回事,立刻心疼地道歉:“对不起我忘了儿子,你睡吧睡吧。”挂掉之前又急切地叮嘱:“别忘了喝牛奶!”
他放下电话,用胳膊把她圈到怀里,“怎么不睡,做梦了?”
她点点头,“嗯,做梦了。”
一个星期后,他开车去广州机场接周春红,她一到家就兴致勃勃地给儿子看这次旅行的斩获,这也曾经是个有品味会打扮的女人,只是条件不允许,如今不同,她把一套价值不菲的名牌化妆品放在儿子面前,“给你的。”
“这是女人用的。”朱朝阳拿起看了看。
“是啊,你没女朋友吗?”周春红白了他一眼,“人家上大学第一件事就是找女朋友,看看你爸,别告诉我你连他都不如。”
“提他干嘛,”朱朝阳看看上面的说明,“这是抗老系列,你让我找个四张的女朋友吗。”
“抗老系列?”周春红愣了,“我挑最贵的买的呀,这......”
朱朝阳哈哈大笑,“妈,你留着用吧,我自己会买。”
周春红以母亲的直觉,隐隐察觉出儿子有女朋友了,可儿子不跟她说,她也不敢打听......还有其他瞒着她的事情,她甚至想都不敢想。她让自己摆脱掉这些令人烦恼的思绪,带着大堆礼物去朱家看望长年卧床的婆婆。
每次从他家出来,叶驰敏都象是大病一场。
前两次他开车送她到附近超市,拐个弯就到家了,今天叶军在家她不敢大意,打了出租车回去,只想到家好好睡一觉,结果还是在自家楼道遇到邻居,也是父亲同事的母亲,半年未见大惊小怪喋喋不休,夸她越来越漂亮,又问在哪上学,“瞧我这记性!......北京好呀,明儿个遇上导演能当大明星!”
她赔着假笑好不容易摆脱掉那个奶奶,回到家里才发现领口偏了两公分,露出小片可疑的青紫,只能寄希望于楼道里光线暗,她看不见。
在门口碰上急匆匆往外走的父亲叶军,说某地又发现新情况,锅里有饭,让她热热自己吃,晚上不用等他回来,关好门窗。
她松了口气,捂住脖子的手这会儿才敢放下,心想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不过,他比以前确实表现好多了……今天还问她要不要吃薯片,他去买。
她承认嗓子疼,他没有笑她,反而把她抱在怀里,掌心捂在喉咙上慢慢揉着,虽然不管用,多少是个安慰。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和他这样过一辈子挺好的。
叶军提前回来了,他从省城带来一帮战友和他们的儿子,让女儿打扮漂亮点,晚上吃个饭。
叶驰敏发微信告诉朱朝阳不能过去了,他问是不是又介绍男朋友,她回了个嗯。
他理解叶军的心情,一大老爷们孤身养大女儿不容易,嫁出去就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趁着还没老。
他也理解叶驰敏的试探。
“你明天做什么?”半响,她问。
“我奶明天下葬。”他说。
第11章 是重新开始吗
周春红拿出一大笔钱把后事办得风风光光,所有的物件都要好的,朱家如今只有几房远亲,剩下的就是父亲生前的生意伙伴,周春红对婆婆的感情很深,这几天眼睛都是肿的,只是入葬时看到旁边王瑶和朱晶晶的坟,心想这算怎么回事,自个儿将来埋哪?
叶驰敏放下电话,父亲如此热衷于没完没了地给女儿相亲,好像她马上就要嫁不出去了似,她长吁一口气,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选今天晚上要穿的衣服。
她不想去相亲,又无法光明正大地违拗父亲,更不想把朱朝阳扯进来,父亲不喜欢他,她知道。
父亲讨厌朱朝阳,如果她说在跟他恋爱,说不定父亲会逼她马上和别人结婚。
她挑了条白色的裙子,然后特意戴上他送的项链,好像在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名花有主,进入包间那一刻所与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她有些不自在,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父亲身边。
小伙子一直在打量她,她始终垂着眼帘,只是被问到的时候轻声回答一句半句,对方长辈很满意,叶军也很高兴,说老哥几个多年未见今天晚上不醉不归,打发两个小年轻去看电影,还暗示男孩主动点。
叶驰敏一出门就跟他坦白自己有男朋友了,今天来是出于无奈,并且要求他代为保密。小伙子很失望,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勉强,送她上了出租车。
今天朱朝阳心情本来就不好,自己这个时候去相亲,他的心情会更不好。他心情不好倒霉的就是自己。
朱朝阳把母亲和亲友送回家,然后一个人返回公墓,这平常人的终结之所,却是他开始新生之地,他蹲在墓碑前,和照片里的朱永平默默对视。
黄昏时分他开车返家,经过升起炊烟的小房子,还有拎着蔬菜的家庭主妇,骑电动车载孩子放学的父亲......他想起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朱晶晶,她有父母相伴,有个完整的家,也不会觉得孤单吧。
回家路上经过馄饨摊子,鬼使神差地,他停了车。
他知道朱永平王瑶一家三口经常来这里,他家厨房几乎不开伙,顿顿下饭店。
而周春红微薄的工资只能精打细算过活,冰箱里永远冻着吃不完的云吞,那时候朱朝阳就想,饭馆的东西一定很香很香。
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朱永平出于愧疚和久违的父爱给他买了一碗馄饨,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味道。
那碗馄饨本来是朱晶晶的,被他抢来了,他也只剩下这孤零零的一碗。
旁边桌不知何时多了一家四口,小儿女嘻嘻哈哈开着玩笑,他不想再呆下去,让老板将馄饨打包,车子漫无目的地向前开着,最后一直开到海边,十来支破船泊在老地方,他走过去,象严良一样长手长脚地瘫坐在船舷边。
今天在公墓流了很多眼泪,亲戚朋友都夸他孝顺争气,说朱永平天上有知也该欣慰,他是朱家的骄傲,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