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穿白衬衫,给人干干净净的印象,”他走到窗前,似乎无意地向下探着身体,“五年前养成的习惯?”
朱朝阳也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而立,“之前家里穷,白衬衫又贵又不好打理,”他的口气十分平淡,仿佛叙述的是不相干的人的往事,“我现在拥有的,别人看来理所当然,不知道我失去的他们都无法想象。”
“比如说,童话?”
朱朝阳向前方伸出手,五指张开,这是一只修长而关节分明的手,“我不知道何为拥有,何为快乐,”他转头认真地看着杨锐,“我经常会做梦,梦见我回到八岁以前,父母没有离婚,我们依旧过着拮据而吵吵闹闹的日子,每到这种时候,就会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他的声音里透出隐隐的凄凉,杨锐被打动了,他拥有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无法感同身受,但性格中的善良天性让他不能不被打动,朱朝阳身上纵有一千个疑点,也是一个不幸的孩子。
“你认为你自己,是容易相信别人呢,还是正好相反?”杨锐问。
朱朝阳八岁以后性格孤僻,说明别人很难走入他的心扉,可他又为了一个刚刚认识的小女孩去犯罪,这其中的逻辑似乎很难自圆其说,与其说是出于义气,不如说是为人抓住了把柄。
朱朝阳当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没试过的东西,总想尝试一下。”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杨锐的手在口袋里握紧了一样东西,接下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你以后还会继续尝试么?比如说,你有了想共度一生的人,你是会无条件信任她,还是对她也抱着警惕?”
他期待着对方的回应,
我会信任她,心里一个声音不假思索地说,让他无法在小敏面前亮出手里的录音笔,让他象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可又有一个魔鬼在另一边怂恿他,试一试,现在窗台边上的人是你,看她会不会拉你一把!
还是等你对她付出全部真心之后弃你而去。
他想好了措词,其实本也无需任何措词,他的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这时楼下传来周春红的呼唤,“朝阳!”
他循声望去,看见母亲和老马站在汽车边向他招手。
周春红跟来时比起来象是换了个人,头发重新梳过又补了口红,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马主任一直将她送上车,两人的眼睛都是红的,朱朝阳礼貌地叫了声马叔,并请他周末来家吃饭。
马主任连连答应,杨锐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想起早上刚向景区打电话要监控,结果到这里就听说监控室因为水管爆裂发生短路,机器主板坏了。
班长罗琪家里的婚纱影楼新在杭州进了一批婚纱,服务员正在一件件往架子上挂,各种垂曳的蕾丝拖尾,水钻软缎让女孩子们看花了眼,罗琪拿出班长的慷慨劲儿请同学们试穿,女孩儿哪抵抗得了这个,客气一番后都扭扭捏捏地进到宽敞的试衣间,脱外衣摘耳环准备变身。
“小叶,你的耳环好漂亮!”小秦艳羡地看着叶驰敏摘下来的耳环,这是一套dior金色字母款,镶了水钻和珍珠十分华丽。
叶驰敏笑笑,把耳环和手包一齐放在梳妆台上。
杨锐到的时候正看见纱帘拉开,露出几个千娇百媚的仙女,不,只有一个是最动人的,那就是小叶。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所以表情姿态非常放松,也因这放松更显娇媚,是从来不曾展示给自己的娇媚。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化为她纤纤玉足下的一粒尘埃。
“你来的挺快呀,”罗琪递给他一杯咖啡,“照片在吧台,都塑封好了自己拿。”
“那就不客气了。”杨锐礼貌地道谢并接过杯子,一双眼睛却一直粘在叶驰敏身上,她终于发觉了,微微露出吃惊表情,适才的松驰自在立刻就消失了。
杨锐有些沮丧,便去前台取了一张照片回来,小叶站在后排,和他之间只隔着两个人,朱朝阳站在边上,离她更远。
小叶回到里面换衣服了,他想起口袋里那条发带,便掏出来准备等一下还给她,罗琪异常健谈,见他一个人坐着便同他攀谈,也是有意结交这位年轻二代,问他六峰山案子到什么程度了,杨锐含糊地说了几句,她又问还有没有其他好玩的案子。
好玩?死人有什么好玩的,杨锐心中反感又不好说她什么,便扯些听来的陈年旧事,说起宁市的陈年旧事难免会提到张东升,他苦心积虑害死妻子全家最后还是一场空,命都搭上了。
“只可怜他乡下的父母。”杨锐叹息。
“可不是,要是当初同意离婚说不定还能分套房,结果都便宜别人了。”罗琪告诉他,徐静有个嫡亲二伯一早过继出去了,论血缘关系排在第一继承人位置,此人沒读过书日子艰难,正愁儿子没房结婚结果天降横财,“五套房子和存款都归他了。”罗琪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艳羡的光。
杨锐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小叶换好自己的衣服,发现梳妆台上乱糟糟堆着许多东西,她在底下找出自己的包,耳环只剩下了一只,另一只不见了。
小秦也帮她找,在桌子下面和地毯缝隙里翻,刚才穿过的婚纱衣褶也一个个翻过来,后来小叶说算了,去专柜重新配一只。
“什么样的呀?我让服务员留心找找。”罗琪问。
“就是带dior字母的,上面有英文刻字。”叶驰敏脸色红了一红,刻的是z和y两个字母,她和朱朝阳的姓氏首字母,他送的所有首饰和皮包都刻着这两个字母。
罗琪答应一定帮她找到,杨锐这才上前把发带还给她,小叶表示感谢,然后搭小秦的车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越是想留住一个人,越往往得不到对方的珍惜。”罗琪幽幽道,杨锐猛然醒悟,她已经摇曳生姿地回到前台了。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上车,打火,开动。
适才罗琪的那番话如同在他心里扔进一块石头,他越想越觉得哪里怪怪的,忽然眼前一亮,立刻拨通了叶军的电话,
“叶队,我想申请给死者和朱晶晶做亲缘鉴定。”
叶军在那边倒吸一口冷气,“他和朱晶晶?什么理由?”
“直觉。”
叶军同意了,杨锐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感觉里面多了个小东西,手指一夹,是一挂金色的小东西,十分精致,坠着dior四个字母,还镌了“z&y”图案的钢印。
这是一个女人戴的耳环。
朱朝阳回到家里,看到母亲以为无人注意时脸上泛起的甜笑,这笑容使她年轻了十岁,他的心也踏实了。
毕竟做儿子的不能陪她一辈子啊。
他将来会有自己的家庭,他和小敏两个人的家,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同归家,多么幸福。
他从未对她表达过对她的爱,是的,他不敢,怕自己成为第二个张东升,爱上女人又被女人背叛……他只能象朱永平!
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依恋她的怀抱,每一个相守的日子里,他从背后紧紧抱着她的腰,窗外是黄昏的天际,橘黄色的太阳渐渐隐入云层,云朵的边缘被染成金黄,然后,渐渐黯淡下去。
结婚吗?他偶尔会冒出这种念头,不过抱着她,自己就再也不感觉冷了。
再也不冷了。
他曾经不止一次梦见自己被带回水产厂,冰冷彻骨的水从头淋到脚,他被冻得几乎就要招认,话到舌尖上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张东升。
所以,只要你够狠,够能忍,就可以活到最后,那天他如果招了,躺在冰柜里的人就是他朱朝阳。
一切都不能重来,但他可以活得更精彩,叶军说什么来着?
——对警察撒谎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笑话,我把你女儿带到我的房子里,带到我的床上,叶军,你能奈我何?
第62章 番外·伤(6)
叶驰敏很烦,耳环丢了一只不打紧,丢的那只偏偏是刻着字母的,朱朝阳知道了一定不开心,这个时候她不想让他不开心,而且杨锐跟她跟的也太紧了,她不得不同小秦她们一遍遍解释真的不是男朋友,可谁都不信。
烦死了烦死了,那条蓝色发带此刻也显得分外刺眼,她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不想再看见这个东西。
还有二十天开学,到时候就好了,她想。可终究也不是最后结果,现在可以往学校躲,以后又能往哪里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