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只有在你面前我不用装作很坚强的样子。”
“真好。”
身边有人惊叫,叶驰敏回过神,头顶那把阳伞挟着风斜斜倒下,正砸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连同水杯和手机一起翻倒在地。
雨越下越大。
江面上一个黑色的东西向岸边移动过来,速度很慢,本能一般,叶驰敏站起身走过去,起初是小步慢走,到平坦的地方就开始小跑起来。
“朝阳!朝阳!”她欢喜地呼唤着心上人的名字,并且向他挥着手。
风吹起她的刘海,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她都感觉不到。
这时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她看见朱朝阳身上还背着一个人,他负着那个人艰难地从水里爬上来,这个动作耗尽了他的力气,他下半张脸都是血,他抹了一把鼻子,鲜血再次汹涌而出。他抬起头看着叶驰敏,眼神浑浊麻木。
叶驰敏看清了那个人的脸,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嘴唇剧烈地颤抖。
眼前一切都在晃,他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倒在沙滩上,他听见叶驰敏撕心裂肺的哭叫着爸爸,对不起,他喃喃自语,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朱晶晶坠楼的时候普普在场。”
“有一个学生,他说,看到你上了五楼。”
“他在诈你。”
朱朝阳霍然转头,看见右边坐着的张东升,还是记忆里的样子,记忆里的笑。
“他没有证据,”张东升眼神坚定,“如果他有,你们就不会在这里见面,他只想让你和他女儿分手,他只想夺走你最在乎的东西。”
“叔叔,那天的事,我是真的都忘了。”
朱朝阳眼神平静里带着忧郁,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心虚,恰到好处的心虚,也是一个老刑警能轻易捕捉到的心虚。
叶军神色不变,“可以理解,毕竟不是件愉快的事,”他话题一转,“听说你的奖学金下来了,恭喜啊,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影响的是一辈子的前途。”
“是。”朱朝阳温和地答应。
“我昨天和小敏谈过了,她还是想继续念书,这个年龄休学是不明智的。”
朱朝阳低下头,“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失去父亲。”
叶军听出他有软化之意,暗暗松了口气,他慈爱地拍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以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些长辈该说的话,以后前途远大,不要纠结于男女私情,他们两个不合适,分手对大家都好。
朱朝阳平静地听完了他的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叔叔,往后我不会再纠缠她了。”
他站起身,脱掉白衬衣,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
“叔叔,您也来一起游会儿吧。”朱朝阳向他提出邀请。
又热又闷身上黏糊糊的,叶军确实很想下去痛痛快快游一场,可是又没带泳裤。
朱朝阳看出了他的心思,打开背包,“我多带了一套装备,是给我爸的,”他细长白皙的手指划过价值不菲的泳镜,“每年都带一套在身边,就像我爸也跟着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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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筋溺水,完全是意外,叶军一百八十斤的体重,朱朝阳把他拖回到岸边已经是竭尽了全力,他在医院躺了两天,周春红一边照顾儿子,一边照顾悲痛欲绝又有了身孕的叶驰敏,悲喜交加,马主任煲汤天天往医院送。
没人知道朱朝阳在水下做了什么,其实并不难,他看过类似的试验,只要力气用的恰到好处,关键是对方要放松,不能有警惕心,这个也容易。
少年宫最后一节课结束后他和老师们告别,交还钥匙并且接受了一份小礼物,一个日本产的保温杯,然后踏着轻松的步伐走下楼梯,他很想抬头向五楼的方向看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做。
暴雨过后的天空格外晴朗,阳光照在白衬衫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年轻的神祗,家长和孩子们和他打着招呼,笑意在他脸上久久停留不去,左边一个梳着齐刘海的女孩蹦跳着走进大楼,女孩穿着黄色衬衫和牛仔裤,背包上挂的小熊钥匙链一晃一晃。
穿着铁灰背心的大男孩和他擦肩而过,男孩肌肉结实,背包里露出一截跆拳道腰带。
一辆黑色皇冠停在门口,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蹦跳着跑下车,拉着妈妈的手嚷着舞蹈课快开始了,爸爸拎着包笑嘻嘻地跟在后面。
阳光沐浴着整个世界,整个世界犹如童话。
手机响了,是周春红。
“怎么样了?”朱朝阳打开车门坐进去,同时跟一个家长微笑致意,“那就好......她想吃什么?我带过去,好......十分钟我就到。”
他并没有马上发动汽车,而是闭上眼睛,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我可以自己写童话,”他说。
“你比我要好得多。”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朱朝阳霍然睁开眼,看见副驾驶位置上,张东升在看着他笑。
他点点头,发动了汽车,白色皇冠驶向光明的前方。
第17章 2012年7月27日
阴转多云,午后小到中雨。
两个穿校服的男女学生一前一后,飞快地溜出书店大门。
“刚才红姐让我把三楼靠墙那边监控调下亮度,那俩孩子吓得脸都绿了。”收银台一个染了一绺紫色头发的小店员笑道。
周春红没笑,“没办法,这帮孩子真是......再不点点他们,拿咱们这当什么了。”
“可不是。”
“还是家长不负责,红姐家朝阳可从来不让你操这份心,是吧。”另一个店员适时奉承。
“我家阳阳从来不让我操心。”周春红目光注视着电脑屏幕,仿佛在专心计算库存,这时店员小葛把一个大号保温杯搁在收银台上,“红姐,刚才一位大叔说把这个给你,”
“什么大叔,那是姐夫,”紫头发纠正她,“是吧,红姐。”
“姐夫?”刚来不久的小葛瞪大了眼睛,“红姐,是真哒?”
店员纷纷围过来,“红姐,什么时候办喜事啊,我们等着吃喜糖呢。”
“我都攒了仨月工资了。”
两抹红晕从周春红的双颊泛上来,她矜持地抬起眼皮,做出严厉的样子,“上班时间好好工作,别弄有的没的。”
女孩们伸伸舌头散了,她叫来店长,“今天我下午要早走,你替我盯着点,大家辛苦,暑假结束给你们发红包。”
今天是朱朝阳的生日,但是周春红不是因为这个才早回家,每年生日都只有晚饭的一碗面,开始是因为拮据,后来是因为朱朝阳不要任何庆祝方式。
今天她也是这么打算的,结果早上出门时朱朝阳特意问她出不出门,周春红说哪也不去就在书店。
“您今天早点回来。”
周春红梳头的手停住了,从镜子里看到朱朝阳眼中得色,心中一动,“儿子,你是不是,要带儿媳妇回来给我看啊?”
她以为儿子会和往常一样一口否认,结果朱朝阳只是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这一上午就陷入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紧张中,心里好奇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又怕儿子的品味象他爹,不知道家庭条件如何,本人素质怎样,能不能配得上她优秀的儿子,便有些说不出的、隐隐的担忧。
说是早点回家,她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家里有水果和点心......或者买两束鲜花?
她正在胡思乱想,一旁电话响了,紫头发接起来,“喂?”
“您哪位?”周春红听见她的声音一下子由职业化的客气转为警惕。
“哦......红姐,找你的。”话筒递过来,里面一个仓皇的女声带着哭腔喊春红快来,你儿子出事了。
恍惚间,久违的窒息感再次扑面而来。
来电话的是原来风景区同事,现在码头售票。
“朝阳他怎么了?”周春红终于找回了声音,她大口喘着气,生怕听到一句不想听的话。
“朝阳他没事,就是别人出事了!”
“妈,今天早点回来。”朱朝阳站在玄关处,眼底含着温和的笑意,还有隐隐的自得。
朝阳没事,别人出事了。
七年前也是这样,有什么东西再次爬上心头,周春红放下话筒,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第一时间赶去医院看她的儿子,她唯一的亲人,她含辛茹苦为之奉献半生的希望,可两条腿像是灌了铅,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