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19)

作者:毛一苇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写下这平淡无奇的一句话,贡献了一个开头,却又实在不知该怎么接续下去,方才汹涌的热情仿佛一下子碰上了冰川,转眼间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海水。

写作出现于热情的出现,消失于热情的消失。

“方梅,我这个月恐怕交不了稿了。”林杉对着斜对床的方梅说话。

“你就随便写写,校刊要求也没那么高的。实在不行就拿日志充数,反正我看你日志写得挺好的。”

“可是不是家乡特辑么?我日志写的可都是校园生活啊。”林杉问。

“读者喜欢看就行啦。”方梅顿了顿。

“不过你去年获奖的那篇写家乡的文章,我确实很喜欢,不仅我喜欢,我们文学社的指导老师也很喜欢,不然也不会找你约稿了。”

“你是不是看到那篇文章时,就知道是我写的啊。”林杉犹疑了下,还是打算问清楚。其实交完那篇参赛的稿子后,她心里很忐忑,她总怕别人看出文章是她写的,这样大家就会知道她是农村人,就会知道她家境不好,从而看不起她。其实如果一个人仅仅因为家境不好就看轻她,那说明这个人也不值得一交。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迈不过去这道坎。她并不希望在人前假装自己家境优越,她只是希望能假装自己家境普通。这也不是不能理解,譬如一个人考了倒数第一,她总归不想到处宣扬,而林杉虽在成绩上考了第一,可在家境上,却是考了倒数第一。

“看文章时不知道。但给获奖者的信息是我发的,而我有你的手机号码。”方梅回答道。

“那你还假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为此纠结了许久,还千方百计在你面前伪装。”林杉话到嘴边,却终究说不出口。

“我对你的家庭情况不感兴趣,我只对你这个人感兴趣。不过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一苇就是你,虽然我觉得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我尊重你的顾虑。”方梅干脆利落地说完,把窗帘拉上,继续躺床上看书。

而林杉则继续和写作死磕,此时此刻她特别佩服那些写长篇小说的,得有多少毅力才能坚持把一个故事讲完,一写就是几年,写出来的东西读者喜不喜欢是一码事,自己满不满意都不知道呢,花几年精力完成一个自己都不满意的故事,那才叫心酸啊。

她正暗自感慨,手机来了一条新信息。

“参加北京市实验小学“送阳光”活动的同学,请于明天下午(5月5日,周日)下午1:00在华北理工西门集合。收到短信后请回复姓名。”

她回复了姓名,这时手机又来了一条新信息。

“林杉,我有个快递,是双鞋。可我现在在家,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是古琴。

“好的。”林杉立即回复,可她心里同时也在犯嘀咕,她不知道自己和古琴算不算好朋友。两人虽不是一个班的,可毕竟同专业,又都在钢琴协会,常在一起练琴,也算熟识了。而古琴成绩优秀,才艺出众,加之她面容姣好,气质不俗,可以说是女神级别的女生了,追求者自然众多,可绯闻却并不多,这大概是因为她洁身自爱,从不和人玩暧昧吧。林杉因此颇有些欣赏她,自然也乐于跟她做朋友。可古琴待人虽谦和有礼,可总让人感觉有距离感。这学期后,她待林杉其实还算热情,她们也经常一起聊天,可聊的要么是学习、社团的事,要么就是书影音,并不涉及到个人的私事,林杉只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古琴。她看古琴,就像看一件美丽的面纱,美则美矣,却如雾里看花,看不清灵魂的长相。不过古琴倒是不跟她客气,经常找林杉帮忙,林杉也大多能帮就帮了。从这点上看,林杉暗自琢磨,或许古琴还是拿自己当朋友的吧。毕竟林杉自己,从不好意思麻烦别人,除非对方跟自己关系够铁。

闲言少叙,只说第二天下午林杉他们在西门集合,这是整个专业的集体活动,周文娜和古琴作为1、2班的团支书,是活动的负责人,这时两人便正在给参加活动的人签到。沈梦寻签到后,没有走开,而是留在那里帮周文娜,三人看上去聊得颇为投契。林杉一直关注着他们三人,这倒不是因为沈梦寻,而是因为江河,她一直想认识江河。这次活动,同专业的同学大部分都参加了,江河应该也会参加。可直到所有人到齐后,林杉也没等到江河。听古琴说,他是校acm集训队的,今天要参加集训,因此不参加本次活动。

一行人上了公交,公交上很挤,林杉好不容易才上了车,这时有个女生坐在座位上朝林杉挥了挥手,是陈春梅,林杉却差点没认出她来。林杉坐了过去,近距离观察陈春梅。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碎花裙,艳丽的牡丹花洋洋洒洒印在玫红色的裙摆上,配上浓密的长卷发,黑色细跟高跟鞋,整个人看上去倒颇有些风情。林杉很少花心思打扮自己,在穿衣搭配和化妆上可以说是小白,所以她看不出来陈春梅有没有化妆。不过这也说明陈春梅最多是淡妆,这可和林杉的记忆不同。

林杉和陈春梅一开始并不熟,她对陈春梅的印象停留在,那个很喜欢打扮的女生。陈春梅喜欢穿裙子,可品味却堪忧。林杉虽没有自己的穿衣风格,只求干净整洁,可也知道蕾丝边、蝴蝶结未免俗气,可这是陈春梅常见的风格。那些裙子看上去质地也不好,再配上坡跟高跟鞋、不干净的妆容---眉毛、眼线晕成黑色的一团,这样打扮起来,倒也不难看,只是未免淘宝风浓郁。不过男生和女生对她的态度却大不相同,女生对她的评价,大概是一个热衷于打扮、品味堪忧同时也不怎么漂亮的小镇姑娘,语气里总归有隐隐的不屑。可追陈春梅的男生却不少,几乎与公认漂亮的丁香比肩了,这或许也是因为她活泼的个性吧。林杉还没来大学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陈春梅,因为陈春梅在班级群里非常活跃,她尤其喜欢和男生聊天,什么话都接,有时甚至算得上打情骂俏了。林杉未免对她印象有些不好,在她心里,爱情应该是庄重的,严肃的,是有生命般厚重的质感的,而不应该如此随意轻浮。而来到大学后,陈春梅也确实与许多男生打得火热,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倒也一直没交男朋友。

林杉和陈春梅是这学期才熟起来的,林杉是学霸,不在乎形象,信仰内在美,常泡图书馆,而陈春梅在学习上却没用多少心思,图书馆去的少,因此两人并没什么交集。直到有天晚上,林杉照例泡图书馆,看《顾城诗集》,却不承想外面下起了雨。林杉一直觉得,雨夜是很浪漫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别有一番风味,雨夜里读诗也可称得上是人间美事了。她尤其喜欢诗集里的《避免》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看它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好诗有很多种,有些胜在文笔,有些胜在意境,有些胜在哲思,而林杉觉得顾城的诗,好就好在有股天真的灵气,这她在萧红的作品也读到过,比如《呼兰河传》的开头。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站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功夫变出一匹马来,一会儿功夫变出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明明都是常见的词语,可组合在一起却有极美的诗意。

闲言少叙,只说林杉津津有味地读着诗,直到图书馆闭馆。雨并没停,她没有带伞,而此时已是晚上十点钟,她不好意思麻烦丁香,便打算等雨小点再走,她便又回到了图书馆大厅里。她拿出手机,打开□□,分别给祝芳芳和林聪发了消息,打算靠聊天消磨这段时间。两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都没有回复她。林杉于是打开□□空间,她一条说说一条说说刷下去,刷到了一条评论很多的说说。

“又解锁了一个新地方!”

发说说的是陈杨,配图是一片金黄色的沙漠,一望无际,像波澜壮阔的金色海洋。通过评论里陈杨的回复,林杉知道了他现在人在新疆。

“林杉,你是不是没带伞啊,跟我一起走吧。”

林杉回头,是陈春梅。她道了谢,便和陈春梅一起走出图书馆,两人虽不相熟,可气氛却不冷清,因为陈春梅简直是个话痨。她问林杉看没看过最新的电视剧《北京青年》,问她杨幂和佟丽娅谁比较漂亮。杨幂和佟丽娅,林杉还是认识的,她正琢磨着怎么回答时,陈春梅又把话题转到了周边人身上,她问林杉班上女生谁最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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