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会吧。”
男生大失所望。
周佩静静听着,眉头轻皱,眸色渐深。
注目以待。
沈飞到底还是赶来上晚自习了。
跟后桌打赌输掉的陈绪林很不痛快,他还以为,沈飞会继续留在医院照顾他表妹的。
“你妹病了,严重吗?”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周佩问,并无僭越的神态。
沈飞没多想,只是感叹,“这已经第二次了,医生说下次再发作,只能是手术把阑尾摘掉了,现在得在医院待个几天才能回来了。”
“她不听管吧。”
周佩眸色淡然,表情也是很自然的漫不经心。
“听。”
沈飞苦笑。
“这才难办啊,明明乖的很,一转身就跳脱了,我问她一个人在医院怕不怕,需不需要我陪,她啊,笑着看了我一下,那眼神,嫌弃死我了。”
周佩没再问,嘴角微勾,以一种精心计算好的步距优雅踱出教室,走出学校,打车。
她问他,喜欢向日葵吗
医院里,顾鸳难得睡一个好午觉,可是睡醒了要再睡,就难了。
手机宁卿拿走了说等她休息够了再带过来,书也没一本,她右手打着点滴,愣愣望着雪白的墙顶,发呆。
慢慢地,白变成了绿,变成了蓝,变成了紫,变成了碧蓝湖泊青草地,紫衫飘飘亭亭少女,一步一步走进水里的样子。
那种决然。
她怔怔伸出手想拉住那个少女,可抓空了。
她把头一歪,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她睡了,睡得很不安稳,浑身冰凉,肌骨遍布浮游生物扎根皮肤的恐慌与恶心。
周佩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病床上少女在不断的梦呓,头发被冷汗浸湿了黏连于脸颊。
他取了床底下的脸盆与毛巾,去到医院卫生间,皱着眉头将毛巾洗好,再打了小半盆水,回到病房。
他第一次进这种住了十多个人的普通病房,他无法想象,在医院这种到处是病菌的地方,这么多人在同一个房间,如果有一个未被检查出的病毒携带者,那被传染的可能性的最小概率。
他弯腰用毛巾给顾鸳擦拭着脸,因为靠得足够近,他可以闻到他想念了许久的草木香气,这足以让他忽视这个房间里其他一切不和谐的味道。
他把她的头发拨到一边,仔细的擦拭着,然后,他的手指不自觉就摸上了少女眼角的灰色疤痕处,流连忘返。
他就这么直直望着少女紧闭的眼睛,一动不动,镜片后的眸色愈渐深沉。
直至心动,直至身动。
“不要!”
突起的惊喊,令少年倾俯的身子一顿。再顿。
距少女眼角的疤痕只相隔半寸。
一忍。再忍。
少女的眼睛轻合,睫毛微颤,好似随时都会醒的样子,显然是梦中不安。
可她的面目实在平静。
她说过。
她浅眠。
忽地,少女左眼眼角滴落一拂泪,浅浅沿过微翘的眼角,没入鬓发。
这一幕令周佩的眼眸一动,触及记忆,才了然这似曾相识的恍然。
目光在少女眼睫弯起的弧度上胶着一瞬,随即发狠似的咬了自己嘴唇一口,攥着毛巾猛的坐回了凳子上,厮磨唇齿间的铁锈血腥气,胸腔里满是密密麻麻的痛意与快感。
他望了眼四周的人,见有人看过来也不甚在意,只淡漠笑着,望不见嘴唇内里的猩红一片。
说起来,他们初见,并非顾鸳认为的那一次于青鹭食堂的误会,也非那一次晚间的碰撞,而是更早之前,一个夏风撩人的阴天午后。
微雨,他初到青鹭县,因思绪微乱去了青江公园。
拨过乱草丛生的荒芜小径,一眼能见远处连天的青江湖水肃穆环山而流。
可什么都无法抑制闯入者的目光在第一时间留滞于近前。
就在那处瘦石突起的山崖之上,立着个穿青鹭校服的少女,身形消瘦,她的侧脸偏仰,闭着眼露出半边唇角的浅笑。
他的潜意识使他停了脚,静静望着少女伸手,抬起不大的幅度,像是试探的任雨滴落在她的掌心,然后感受底下是层层高垒的烈士墓碑。
似禅似佛。
似讽似悲。
似献祭。
空气里有什么令人安心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很熟悉。
青鹭县人民医院的一间普通病房里,顾鸳乍然睁开眼睛,眸内沉寂,无欲无恸,全然不似刚睡醒的样子。
可,这才是她的本来面貌。
毫无掩饰。
“顾小姐,你睡得还好吗?”
顾鸳愣愣看着他,以为自己着了心魔,旋即又闭上了眼睛,痴言哂笑,“这梦做的,也是够了……”
耳边响起了少年低哑的笑声,“顾小姐,你梦里梦到我了?”
再次转过来视线,少女的脸的笑意慢慢地一层层的绽开来,如同夏夜最为幽静的花朵一般,她系着腕带的左手轻轻地搂过自己的胸前的空气,笑颜清浅,寂静的眼眸里有于苍生的悲悯,“你来了啊。”
声音那样的轻与柔。
“我想听那首《雪落下的声音》,周深唱的,能放给我听吗?”
他说,并非太薄情,也想贴你喊一句卿卿,只如纸般薄命,不及赔你一生好光景。
哀而不伤,聊以自愈。
顾鸳侧耳听着,表情平静的望着雪白墙顶。
几个循环后,她说,“好了”,然后笑着道谢。
“这是你喜欢的歌?”
周佩问了声,默默设置了一个歌单,卿卿。
“没有。”
顾鸳靠着枕头笑,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有喜欢的歌。”
他不语,起身给她又倒了一杯水。两相对视,默契的微笑着。
握着盛了温开水的玻璃杯,顾鸳让自己陷入柔软不显的被子里,将杯子微斜,透过其圆口,隔着玻璃,观察自己的掌纹。
看这如同植物表皮组织排列的纹路,蔓延于身体,将自己这一汪兽血、一颗残心、一只游魂囚禁,如此变作“人”的模样。
有了人性,兽性自然压抑,内敛,伺机而动。
这样的手段,使她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顾鸳轻笑。
忽然想到:若人身真是由无数的粒子构合而成,那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这些粒子散去,会湮灭,还是再构合,变作另外的生命体?
她有些好奇。
若遵循天性,而非人性,无论做什么,都该没有了心不甘情不愿吧。
周佩看着这个明显走神了的少女,并不打扰,就拿着手里的《山海经》翻看。
如此,也算得美好。
周佩走了,他把书留了下来,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杂志,书皮翻卷,扉页印着油彩不甚清晰的上古凶兽梼杌,样子丑陋,还有几分怪异的可爱。
她如饥似渴,看到了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睡醒,她被床边坐着的人吓了一大跳。
“你这么吃惊做什么?”
蒋妍摆弄着手里的两朵明亮鲜活的大朵橘黄色花木,把花瓶放在了床头白色铁柜上。
“向日葵是你带来的?”
“不然呢,诶,我说顾鸳,这什么医院,我带向日葵来看你,却连瓶子都找不到一个,还得让人回去从家里带一个过来,这可是很难得的野生向日葵,还是双生的,怎么样,喜欢吗?”
蒋妍兴致勃勃的把花瓶连带花一起递到她跟前让她看,娇媚笑颜衬得的葵朵也软了几分。
可能是碍于蒋妍身边站着的黑色西装青年气势太彪悍,同病房八张床,都是有人的,却都不大敢把眼睛往这边望,因为只要一看过来,青年就跟装了自动感应器似的立即回视过去,普通面目流露出一样的凌厉与凶狠。
顾鸳无奈的笑了一下,说了声好看,又皱眉,“你没去上课?”
“昨天就没去了,你又不在,上课太无聊了,诶,别说教了,你知道的,我不吃那一套。”
蒋妍忽然盯着她问,“你认识周二公子?”
“什么子?”
顾鸳愣了愣,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称呼人公子的,真是古老。
“你不认识?”
蒋妍狐疑,似是要在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来,“我本来昨天就过来的,只是看见了周二公子,等了很久没看见他出来,才改今天来的,你敢说你不认识他?”
顾鸳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