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僵硬的身躯挪到了打饭窗口的其中一只队伍后,顾鸳才艾艾松开手,然后抬头,死命想瞪出一副女流氓的气场。
“同学,不好意思,刚刚占了你便宜!”
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这语气实在太像挑衅。
顾鸳忐忑。
呵,虚张声势。
周佩微笑着,扶了扶鼻梁上的黑胶相框眼镜,样子认真,“如你所说,那么,作为对占我便宜的补偿,你是否应该付我这一餐的饭钱?”
“嗯?”
顾鸳没料到这个,似懂非懂的愣了会儿,才恍然大悟般的红了脸,“哦,好。”
“还有。”
“嗯?什么?”
“算了。我想你也不该是故意的。”少年声色淡淡,似曾相识。
顾鸳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便也不再想,只是疑惑的看着他,什么叫不该是故意的?
顾鸳有些自暴自弃的横了心,“不用算了,你说吧,还要什么?”
失礼在先,口吻就忍不住绵软,落了下乘。
周佩没说话。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正大光明的近视她的脸。
苍白。过分的苍白。
纤弱。恰到好处的纤弱。
因为这隐晦的暧昧距离,他能很清楚的看进她眼睛里。朦胧的,寂静的,诱人深入的。藏有隐秘。
他活动了一下被牵过的五指,又发觉了一个事实。她的手很凉。
那边,有女生在叫她的名字,“顾鸳。”
周佩致歉,“不好意思,同学,刚刚我只是在开玩笑,你不用当真。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再见。”
他笑容变作寻常的温雅有礼,看着顾鸳,退后几步,才转身离开了食堂。
顾鸳愣神,事情变化太快,她有些反应不及,可刚刚她闻到了……味道。
似曾相识的书香。
顾鸳回望。
她是贼
顾鸳是个矫情人,跟她相处过久的人都有这种概念。这天,余槿要赶生物试卷,她一个人去食堂吃早餐。被一场围观现象给吸引了。
学校小超市门口。
学生们自然的围成一圈,窃窃私语,与己无关的笑容,略带愤慨的皱眉,关心的都是事件本身,而非被牵扯进事件中的人。
有三个人。一对中年男女,在质骂一个穿校服的男生。
前者是超市老板夫妇,后者是……顾鸳认出他来了。
那个人,是她同一个班的。他不大合群,总是一个人坐在最后面,老师问问题,他也是沉默。比她还像个隐形人。
事件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男生耳朵后面被揪出了血,脸上好几道指甲刮痕,鲜红的,勾勒他愤怒却沉默的神情。
顾鸳静静观望了会儿,知道了大概。
偷窃?
多熟悉的词。
顾鸳神情罕见的波动剧烈。她嗤笑一声,走进了事件之中。
挡在男生面前。
她对超市老板夫妇说,“学校有监控可以查,没有证据你们不能凭空污蔑谁,更不能动手!”
言之凿凿,口吻天真。
“要什么证据,你是哪来的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是他一伙的吧!”
女人开始把矛头指向她,“我都看见了,钱都没付就走出去了,不是偷是什么啊!”
“给我滚开,还学生,一个个不学好,学偷东西,你们也好意思!”
“有人生没人教的!”
……
就在顾鸳负隅顽抗时,一旁的高壮男人趁机绕过她,给了她身后木桩子样的男生一拳,一下子把他打翻在地,然后,拳脚相加。
顾鸳也被那个泼辣女人打了一巴掌,脸被涂的黑红的指甲划出血痕来,可那女人将她狠拽着,顾鸳挣不开,只能睁大了眼睛旁观男生被打,被这漠然人群的注视鞭挞,毫无还手之力。
她想要辩驳,张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胸腔里轰鸣不断,声嘶力竭。
她被丢掷在地上,失尽了力气的,看那对男女凶恶的世俗嘴脸,眼眶里有热流试图奔涌而出,她咬紧牙关,把这软弱生生逼了回去,一声不吭。
春季校服蓝白两色拼接处,有丝线崩裂的坍塌音质。
顾鸳不敢闭上眼睛。
她终究帮不了他。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幼年时期,如此这般的难堪场面――
围观。喧闹。脏话。面目模糊的人。她站在中间,小小的。
谁扯了她的头发?
谁推了她?
谁在笑?
她趴倒在地上,不知言语,只会哭。不远处,站着她的血亲父母。面目模糊。
她那样的,孤立无援。
“都让开!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全都让开!”
保卫科姗姗来迟。
那对男女骂骂咧咧收了手,顾鸳踉跄着过去想扶浑身是伤的男生起来,他推开了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跟着保卫科的人走了。
人群逐渐散开,顾鸳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顶着双微红的似泛雾气的眼睛,漠着一张脸,往教室走。如同没有魂灵的僵直木偶。
忽然住脚。
在楼梯转口处,沈飞就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出现了。
顾鸳一刹回魂,指尖死死扎进掌心的纹路里,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怎么能在此刻,在此种心情,遇见他呢。
沈飞他一定不知道,初中她在他家寄住的那两年,整整两年,她都不得安眠。
顾鸳想,如果她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想进青鹭就读的原因,那么沈飞的存在绝对被排除在外,因为,一看到他,很容易记起过往,更别提现在,她觉得左手手腕的绸带下,开始收缩千千万万的疼痛。
冤家路窄。
“阿鸳!”
沈飞上前,并不靠近。只是眼中偶遇的欢喜怎么也收不住。
一见他这副模样,顾鸳就瞳孔收缩,心脏处似有隐疾般的痉挛着,她想晕倒,可还是忍住了,苍白着笑脸相迎,点头致意,然后几步和他错过身,上楼了。
沈飞挠头。
“诶,那就是你妹啊?”
和他勾肩搭背的陈绪林发了话,眼睛亮亮的,显然八卦兴趣浓厚。
“嗯。”沈飞懒得搭理他,给了陈绪林个白眼率先走了。
两人下楼,准备去食堂吃泡面。
“看着挺普通的,还不怎么好相处啊!”
沈飞只有一句,“肤浅。”
……
这边,顾鸳一到了教室坐回位置,就随手拿了本书盖在头上,偏头,脸贴在凉凉桌面上,继续她的回忆――
初三开学,她第二次住进沈飞家。
二楼。
对着这些嘘寒问暖的亲人浅笑,面呈暖色,转身,面无表情。
她初一时,爸妈想她上学近些,就在阿姨家寄居。初二转学,经了些事情,就又转了回来。可她不想住在这里,一点也不想。
“阿姨家不是一样的?”
“阿姨对你不好吗?”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暑假时,面对母亲愈发冷峻的脸孔与话语,她只能沉默,然后微笑接受她的血脉双亲为她安排的决议。
重回此处。
于生养她的父母,她从来不知如何反抗,也不能。她本就亏欠了他们。
果然,毫不意外的。
一个十分平常的晚上,她洗了澡,经过主卧时,就听到这么一句――“鸳鸳姐姐也偷了我钱咧!”
室内静默。
顾鸳靠在门边,笑得一脸讽刺。
她又走回浴室,忍住再洗一次澡的冲动,用力打开门,故意如寻常一般喊道,“我洗好了!”
她走近,主卧的门豁然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又是一张张亲切笑脸。
没人去向她证实什么。
也是,作为每次家中“失窃”的头号嫌疑犯,从她被打上“偷窃者”这一令人不耻标签后,她的话就再也没有可信度了。
可笑的是,这一点,是她经历了许多次同样的事情后,才得出来的结论。
然后,她变得难以接近,变得古怪,变得家里人都认为她有神经质了,她也可以笑对他们的怀疑目光说,“你们说是,那就是吧!”
唔,所以啊,他怎么能用那样快乐纯粹的笑容问她,她好不好。
她好不好?
顾鸳笑了,转头望着窗外的榆树,榆树上有日光,声音认真的,“我很好啊!”
那个男生,没过几天,就转学了,后来再也没和顾鸳有交集。
《纸牌屋》有句话,宁卿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