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之名(115)

音乐室里在进行美声训练,女生浑圆的嗓音在一阶阶拔高,可能是有些紧张,声线总不自觉的颤抖。

旁边有导师的提示声音,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破音了。

下课铃响。

回宁宅的时候,晚上七点多。

宁染已经进了自己房间,手机就给放在她课桌上了。

顾鸳拿起手机,手指拨了拨瓷瓶里有些蔫巴的双生葵,立马就有几片叶瓣掉落在书桌纸页间,色泽依旧明媚,无香,却有几分萧瑟意境。

想了很久,顾鸳还是拨了蒋妍的电话。关机。

无奈之下,改在短信编辑了一段文字:我输了,你给的条件,我同意。

摁下发送后,顾鸳手指悬空,盯着桌面的残瓣,发了很久的呆。

下楼之前,她给宁卿打了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那边就接了。

她把宁染被退学这件事大略说了,没办法,闹得太凶,瞒不住,知道也是早晚。

她只是很愧疚,有负宁卿托付。

可意外的是,从头至尾,宁卿只匆匆提了一笔有关宁染的事情,只说交由她,相信她,再无其他。

她们都或下意识的避开了一些话题,譬如卓尔,譬如卓家,她们都是隔着电话在笑着,心照不宣,默认某些不可往返的事实。

挂了电话,顾鸳头重脚轻的去到客厅倒水,水倒进杯子里,掀起小小的漩涡,隔着透明的玻璃泡,她龇牙咧嘴笑得难看。

仰头要喝水的时候,宁染也正好下楼,看见她,脚步顿了顿,阴郁表情里迸发汹涌不堪言的深沉情绪。

难以形容,难断吉凶。

顾鸳就站在茶几电视柜边,握着水杯的手有些不稳,不知道自己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宁染已经面无表情的盘坐到了沙发里,端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我要喝水。”

顾鸳乖乖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喝的那杯水给端过去,小心看了一眼少年的银灰色发际,再是厚重石膏包裹的手臂,想着粉碎性骨折所代表的疼痛等级,咳嗽两声。

“宁染,你想不想去扬帆?要是想去,我们明天就过去看看环境,要是还不错,办好手续,你明天就可以直接上课了。”

宁染沉默的喝着水,没搭理她。

顾鸳尴尬的挠挠后脖颈,接着说,“你啊,放心吧,我不会自作主张的,我都问过良卿了,她同意了,还说只要你愿意,去哪里都行。”

“只要我愿意?”宁染语调低低地,“那顾鸳,你给我选的,怎么不是青洲,或者实验这种私立高中,只要砸钱,都能进去的吧。”

他指名道姓的喊她,不像是对待尊长,她也习惯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

不好提因为距离太远寄宿什么的不方便管教的话,顾鸳只说,“你朋友不是都在那里吗,你不想去?”

她觑着少年脸色,尽量让自己说的这些能听起来合情合理,“咳,那个,我不打游戏,也不大懂这个,你不是想以后参加职业竞赛吗?跟自己的队友在一个学校那之后打游戏不是更方便一点,而且还可以培养默契度啊,打怪练级刷野图boss什么的,应该很热血沸腾吧。”

宁染瞥过来一眼,慢慢的喝着杯子里的水,“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哦,你说野图boss啊,我刚刚才网上搜的。”顾鸳摆出招牌式的傻笑,没提及自己晚上邀约二中那几位少年吃饭顺便打听游戏的小事情。

“不是,是竞赛。”宁染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水,就顺手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去扬帆可以,我要买机械键盘,我之前的有磨损了,卡你带着。”

“什么什么卡?”顾鸳一头雾水,被这莫名其妙的宽大处理有些不大理解,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哄?之前宁卿上大学离家,他可是足足生了大半个月的闷气才好的。

见了鬼了。

“买键盘的卡,难道你准备替我付钱?你有钱吗?之前你去派出所领人拿的是什么卡?”

宁染只顾自己说,一边往楼上走,才不管顾鸳会有什么其他想法。

“救急卡,良卿说了位置,不然我一介普通大众,哪里有钱去赎你们。”

跟在后头的顾鸳心情一上来,旧毛病犯了,对着宁染背影就想翻白眼。

愧疚是一回事,但此时此刻,反正他也看不见,翻个白眼发作一下不满也是好的。

“急救卡就算了。”宁染继续他的无情无义口吻,“我这里生活费的,零用钱的,救急用的,还有信用卡,全都交给你,明天你带我去买。”

“我……”

顾鸳迟疑。

“你有事?。”

顾鸳犹豫的,有些结巴,“没、没事。”

“你不想去?”

“也……没有吧。”

“那你是对我有意见?”

“呃……咳,怎么会呢,去,肯定得去,一定要去,机械键盘是什么,跟平常键盘有什么区别?诶,那你明天具体要买哪种的?HelloKitty还是机器猫――”

“顾鸳。”

二楼拐角,宁染突然停了脚转身,顾鸳一时不察,不着调的话还没说完,就差些撞进人怀里再一个仰倒摔下楼去,幸好反应及时,一个侧让抓抱住了楼梯扶手。

她惊魂未定,万幸的拍拍胸口,气得抬眼看着比自己站高上一个台阶的宁染。

少年背后的楼梯转角放着两株常青树,系着暗红绸子,整面墙的梵天神女饰画,蒙了灰纱,色泽暗淡。

顶上壁灯昏惨,阴影笼罩,衬得少年郁郁寡欢,不可招惹。

顾鸳才升起的几口嚣张气焰顿时就弱了下去,也不敢骂什么,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再开口,只低着头愤愤错过身,径直上去三楼。

她一下子关上房门,再听不见,身后的少年的声音。

“我……没有姐姐了。”

下午顾鸳还没到家,他已经吃了饭先回来了。

宁家这栋宅子空寂了半年多,虽住着人,却不见热闹,未到晚间便已风凉,关着窗子也能觉出三分寒意。

他裹被子靠坐在床上,摆弄着顾鸳的手机。

太干净了。

除了音乐,没有其他任何带娱乐性质的软件,备忘录与便签……所有常理中能发掘隐秘的所在通通悄无声息。

唯二露出端倪的是微信备注分组与通讯录收藏名单。

微信里的家人、朋友、同事、敌人――成员为零。

她新建了四个。

足下何如。北冥有鱼。因众生故。性本自然。

亲族为先。

‘北冥有鱼’里只认出了自己,其余的冯漾释初什么的就都是盲望过去,匆匆略过一眼不提,自家胞姐与小青姐被归于‘性本自然’。

而‘因众生故’里有一个人分明是卓尔哥的头像,昵称却被她改成了——树下有风。

还有就是那个蒋妍,叫什么“双生葵”,又矫情又难懂其中意思。

至于通讯录,收藏更是牛鬼蛇神各路人马齐出。

良卿就算了,耳边天天听着的。

可还有这惨绿少年,阿初,丹蔻乃绿,为善,日不落,天堂鸟……古怪得厉害。

他正思量,一旁充电状态的手机有响动,望过去,是一通视频通话请求。

来自上海。

他的胞姐。

他的在人间的唯一的血脉依存。

他就知道,哪怕逃避至此,这最终的审判日也是到了。

不该去上海,不该有眼睛,不该生就这身血脉。

天府地狱只一念。

谈话过程风平浪静,一个命令,一个服从,由不得他不服从。

总结起来,就三点:不再是姐弟,不再有往来,不可告诉顾鸳只字片语。

她说,她厌烦透了做他姐姐,以及宁卿这个名字,这个身份所带来的种种。

所以到他十八岁法定成年日,她就会改换姓氏,再不为宁家人,再不站于他身前,遮风挡雨,护他周全。

这栋宅子给他,家里暗格里宁家父母留下来的的银行卡与金条给他,这所有留存在青鹭的血缘之间的温情记忆也给他。

她说,这次元旦,她会回来拿走只属于她的东西,在这之前,她不希望顾鸳知道这些,她会亲口告诉她。

解释。真相。或者一切。

这之后,她不再回来,不认亲族,从此孑然一身。

说这些时,视频里的少女虚弱微笑着,仍穿着夏季睡裙,大而空荡,像挂在脖颈上的一块布,孤零零拢住满是伤痕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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