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音点点头，「母亲当年很爱陈满泽，为了他甘愿舍弃紫榆神宫来孔雀山庄度过她的下半辈子，只可惜陈满泽并不珍惜她，他年轻的时候到处沾花惹草，还染指母亲的侍女，将她捧上了夫人的位置。」
陈怀音陈述得很简单，但听者赵允容却有万千种感慨，因为这些江湖上议论的野话没想到能这般轻松的从陈怀音口中说出。
「当年陈满泽还染指过一个人，就是段婉柔。」
陈怀音转身看向毘沙门天石像下的牌位，赵允容也是一惊，「怎会……」
「他自己是不会来祭拜的，他估计连段婉柔的死也不知道吧。」
「那你怎么知道？」
陈怀音眼里神色淡淡，平静如流水的叙述着，「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三岁的时候得了肺痨，母亲四处求医，但也无药可救。她那时也不期盼那个对我不闻不问的父亲了，便打算出家为我祈福，期待我早日康复。」
赵允容从不曾听说过这些，所以只能静静聆听，不再发表任何见解。
「不仅如此，母亲还去中原各地救助那些跟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企图积些福德来赎我病痛，后来她便得知了陈满泽在外头的一些风流事。段婉柔只是个乡野农妇，没有高攀孔雀山庄的想法，当年陈满泽随九华派来此地勘察的时候就瞧上了长相颇美的段婉柔，强要了她。」
赵允容瞪圆了双眼。
他不仅惊讶于这些风流韵事，更惊异于陈怀音将这些丑事说出时的淡然状态，这完全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该有的深沉口吻。
「后来——」陈怀音又仰视了一眼那最熟悉也最遥远的三个字，「段婉柔就生下了纪繁茵。」
「我听母亲说……那一家四口死得很惨，因为洪涝三年颗粒无收，村民们便将他家当成罪魁祸首，他们先将女儿儿子推上没有系紧的竹筏顺流飘去，让孩子们成为山神的祭品。」
「可是父亲不愿，父亲追着跑到水里要去拉扯两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结果却只抱住了小的那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儿子消失在水面。」
「他不肯对女儿松手，村民就拿起铁锹打他，将他打得头破血流，他死前还是护住了自己的女儿，把她完好的挡在了身下。」
这一幕幕仿佛还发生在昨天，发生在昨夜的梦里。
赵允容不言一辞，微微垂视。
「孩子奔溃的逃回了家里，可发疯的村民根本不肯饶恕这守山的一家人，他们马上又扛着锄头上门要拉孩子去祭祀，身为人母的段婉柔断然不会让他们得逞，她抵死反抗，不仅被打还被这些混账给侮辱了。他们大概觉得反正丈夫也死了，这妻子生得这般漂亮也早就被什么孔雀山庄的人糟蹋过了倒不如便宜一下他们。」
陈怀音突然笑了起来，这笑里全是泪水，「……他们还是人吗……」
「不，他们是魔鬼……所以他们将段婉柔□□致死还是不放过年仅五岁的纪繁茵。」
「他们办了好大一场法事，就是为了活埋一个小女孩儿。」
「得罪山神的不是这个女孩，也不是那死去的一家人，而是他们自己！是他们自己欲念太深了，他们才该死。」
陈怀音红着眼说，「你说是不是呢？」
赵允容一怔，握紧了拳头。
陈怀音调整好情绪，露出美丽的笑意，「他们没想到吧，活埋的女孩会化成厉鬼来找他们算账。如今后悔怕死又有何用，当初怎么不善良一点呢？」
「所以……」赵允容道，「你是陈怀音还是纪繁茵呢？」
山顶的狂风吹彻，乱发刮痛脸颊，陈怀音低头，潸然泪下，「……我不知道啊……我希望我是陈怀音的。」
赵允容上前一步将她抱住抱紧，「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陈怀音了。」
肺痨是不治之症，所以那个陈怀音应该早就死了，常翠羽当年从混元山带回的年纪相仿的纪繁茵，便是后来的陈怀音。
此刻陈怀音也哭得令人心碎，「我错了吗……我放火烧死了他们……是我错了吗……」
当她从活埋躲过一劫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报复这个村子，让所有人为她的父母哥哥陪葬。
她还记得那湍流的江水，高声呼救的哥哥，还有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父亲，最后是惨不忍睹的母亲，临死前还在伸手对她喊道——
「快走啊……」
可是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这个村子已经变成了地狱，她走到哪儿遇到的都是要她命的魔鬼。
她还没走两步，就被村民抓住了，他们将她关在笼子里，请了附近几个镇的法师来给她的活埋念经超度。
哥哥死了，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
她还记得父亲曾经对哥哥说过，身为山神的使者，一定要心无怨怼，无怨无悔的守护山林跟村庄。
可是这千百年来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是黄粱一梦吗？
是一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噩梦。
所以将这一切付之一炬的时候，她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从此以后什么也不用去守护了，自由自在的过完余生吧！
真相
照理而言成为陈怀音之后，她能安然无恙的度过此生。她天资很好，常翠羽也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照顾，教她练武，望她继承志愿，将来能统帅孔雀山庄。
可惜天不遂人愿，孔雀山庄也不是容易待的地方，更别说常翠羽还时常不在她身边，没过几年她就被人下毒，险些死亡。自那以后她再也不敢食用孔雀山庄给她送来的饭菜，除非经过试毒，她也浅尝辄止。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不怎么吃饭的坏习惯。
常翠羽救了她还帮她报了仇，甚至在她孤独一人的时候，将收养的另外一个孩子青雀送去陪伴她保护她，她却没什么能回报她的。
如果常翠羽想让她得到赵允容的心并将他带回孔雀山庄为她的立足撑腰的话，她也是可以去做的。
此时被赵允容抱紧的陈怀音也攥紧他背上衣襟，心中默默吸了口气，「……对不起……」
毕竟她也不想去武当山，那就得千方百计的将人骗来孔雀山庄了。就算他是武当十三剑之首，将来要继任掌门之志，那也要让他为情所弃。
回去的一路上赵允容都在思考陈怀音口中所述过往，再结合之前路上所闻，他不得不怀疑那一连串的蹊跷死亡事件，是否是她动用了孔雀山庄跟常翠羽的力量还在报复。
但现在陈怀音全身心都很懈怠，赵允容思虑一阵还是将来问她的好。
再联想九华派掌门之死，那可是件大事，他一定要跟陈怀音说个明白，「楚掌门……的事，你要怎么处理？」
陈怀音眼里有了光芒，「……那个无需我处理，又不是我干的。」
「难道不是——你让你母亲常翠羽找了紫榆神宫……的人做的？」
陈怀音摇头，「你觉得紫榆神宫中能打败楚掌门的有几人？」
赵允容思忖了下，「大概不超过三个，一个教主，两个护法。」
「九华派掌门死的时候我母亲还在江陵的寺庙里吃斋念佛，没有理由怀疑她。」
赵允容道，「难道真的是梅教主？」
「你怎么不怀疑另外一个护法呢？」
「你说的右护法已经失踪十八年了，他此刻出现去杀一个九华派的掌门是为何？」
陈怀音点头，「……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谁。」
赵允容怕的就是这楚掌门之死跟陈怀音有关，既然她不承认那就姑且信了。
反正赵允容横竖也猜不出还有个凶手在世，而陈怀音也不打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只打算默默助他，帮他抗下些罪过就行。
「对了师兄，你我去混元山一事还请对别人保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赵允容轻吁一口气，「我自然会守口如瓶。」
「只是我希望……」
「希望你能随我去武当清修，化去你心中执念……」
陈怀音回头仰视他，「连师兄也要超度我吗？」
赵允容蹙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等等，孔雀山庄还需要我，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赵允容不解，「孔雀山庄也不是什么安逸之地，你不该一直待在那里，多年前你已经被庄内人下毒，若是再发生这种事情，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