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看了一眼似乎忧虑的裴景,担忧他想到家人,抬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安抚,对着曹仁轻描淡写道,“那就让主公再哭一会吧!”
曹仁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荀彧遣散众人,拉着裴景离开了,他还听到了两句温声安抚?
“……元琢不要忧心,主公没事的!”
“……我为元琢要了两斤葡萄……切莫因此感怀……”
不是,荀先生,该安抚的是主公!再不济也是他啊!裴元琢?好吧,以裴景现在的性子,还是丧父这样敏感的事情,的确是该安抚安抚,别再受刺激变成混帐了!
他忧心地挂着泪往里屋瞅了瞅,主公也不要伤心太过啊!
说实话裴景现在都有些不理解荀彧的脑回路,他家的君子先生似乎把自己看成了一个瓷娃娃,虽然他乐见其成,毕竟被人关心宠爱的滋味还是很不错的,但是……
他看着手里的葡萄,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怎么就觉得那么怪呢?
算在以往,不管是在哪一个世界,所有人都会拼命想利用他,不管他表现出来的模样是天真还是残忍,在那些人眼里,天真等同于蠢,正好可以引导着借刀杀人,残忍更好,不管他有没有动手,都可以推到他头上。
虽然这些人最后都被他反杀……
裴景抬头看了眼荀彧,见他眼里真切的关心,不由轻轻一笑,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多谢文若,我还好。”
他的君子先生当然是不同的不是吗?
虽然似乎跟他想像中的不甚相同。
但那都有什么关系呢!
很快曹操面容悲戚出现在了大堂里,头发散乱地坐在首座之上,一众文臣武将围着闹哄哄的。
武将们义愤填膺,“主公!出兵吧!我为你攻打五凤山,杀了那个张闿!为老太爷报仇!”
荀彧安抚地拍了拍裴景的手,出列阻止,“不,为何要攻剿五凤山哪?杀害老太爷的虽然是贼人张闿,但罪魁祸首却是徐州城里的陶谦!”他看了眼裴景,担心少年会认为他无情无义,这时候还要算计,转身看了眼曹操,“主公遭此大难,已是肝肠寸断,列位可否让主公稍事休息?”
裴景一愣,见他温和模样心中不由无奈。
君子先生觉得自己太脆弱怎么办?
荀攸看了自家叔父一眼,已经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于是低声邀裴景一起。裴景心下好笑,面色不变地微微颔首,跟着荀攸一起出去了。
一众文臣武将都没打算走,他们都是打心底里被曹操折服,自然担心无比,都在外堂稍待。谋臣们大多冷静,武将们却气愤无比,来往叹息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裴景看他们一眼,缓步走到次席端正跪坐,长长的袍袖笼着他,面料平滑刺绣精致,看在荀攸眼里,竟有一分王者之气。
荀攸一惊,摇了摇头,把这危险的想法晃了出去,想起荀彧的嘱托,提起袍角坐在他身侧,询问道,“元琢,曹老太爷无端遭祸,你切莫悲伤。”
裴景看向他,决心把他们眼里的自己往正常方向上掰一掰,他露出些许惊讶,“公达何出此言?”
荀攸一顿,谨慎询问道,“元琢的意思是?”
“曹公居于兖州一隅,岂无扩张之意?徐州是中原重镇,扼黄河而望泰山,得之可纵横南北。”裴景波澜不惊道,“此刻,曹公讨伐徐州,师出有名了。”
荀攸一愣,面色自然了很多,“元琢竟也有此想法,倒是我等小看你了。”
裴景看着他,微微一笑,“公达,我非瓷器,并不易碎。可否劳你转告文若,他可以把我当作同伴,而不是需要护着的孩子。”
荀攸颔首,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当然。”
曹营之中,自上而下同心同德,自然效率奇高,三军缟素,日夜行军不歇,以雷霆之势进兵徐州,直击得陶谦退守郯县。
荀彧与裴景固守兖州,荀攸程昱戏志才随军,分工合作轻车熟路,然而,兖州毕竟一隅,不久大军便粮草将尽。曹操不甘心撤军,犹豫再三,却没想到刘备那个伪君子带着公孙瓒的兵马横插一脚,曹操咬死刘备的心都有了,却也不得不撤围回军。
裴景看在眼里,总算明白曹操为什么要屠城,徐州分明已经在握,却被刘备截胡,是个人都想杀人。
要是他搞死对家的时候被横插一杠,他隐晦的磨了磨牙,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心都有。
荀彧看着他,好奇一笑,“元琢在想什么?”
自从上次知晓少年也在考虑攻取徐州之事,他就发现了自己对少年的过度保护,以及对少年聪慧坚韧的忽略,这对于一个人才来说算不得好事,如今也是有意地多去询问,或许能从其中注意到自己也忽略的地方。
裴景看着他,还是决定稍加提醒,拉着他的手下堂,“徐州本是探囊之物,曹公却断粮而归,定是气地发疯,看这重新整军备战的情形,来年必定再度攻打徐州。我担心,他会否过于气愤,做出屠城之事……那可不利于他的名声。”
荀彧一愣,心惊地握紧了他的手,片刻后又放松了下来,“主公多谋善断,不会这样的!”
裴景微笑,“大概是我多想了,新年又快到了,今年年节之礼,我可与文若一起准备吗?”
“当然!”荀彧牵着他的手腕离开曹府,登上马车,“去年黄巾之乱,兖州颇为动荡,今岁没有安排上元之夜,如今曹老太爷逝世,又要备战,来年怕是也没有节庆了,我本想带元琢领会上元万灯之美,可惜……”
夜色微凉,马车内的昏黄灯光却衬得荀彧很是温柔,裴景的嗓子有些发干,胸膛涨满奇特的情绪,心跳快得让他有些发慌,震耳欲聋。
“无妨。”他看着男人缓缓一笑,“总有一天太平安康,我们可以看到灯火璀璨。”
——那时我会在你身边。
裴景凑过去靠在他肩上,露出一丝小小的傲娇蹭了蹭,“文若,我好困,可以睡一会吗?”
荀彧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少年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平稳,他犹豫片刻,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马车颠簸,眼见裴景就要滑落下去,头势必会磕到车壁玉饰,他立刻抬手,在人滑下去的一刹把人稳稳捞住,准备把人放置在座位上,但是显然,车厢地面并不适合卧睡,地面的震动会格外明显,不然大军行进夜眠时,兵士们也不会把耳朵贴到地面上睡觉警备敌情。
他叹了口气,把少年重新拢回自己肩头,手臂捞着对方的腰,防止人再掉下去。
裴景呼吸平稳,仿佛已经睡着,却几不可察地轻轻勾了唇角。
直到马车停稳,裴景好似睡得十分沉一般,怎么叫都叫不醒,甚至还微微皱了眉。荀彧一叹,身后的侍从上前询问,“公子,不如我等把裴公子抬回房间?”
荀彧回头审视他,摇了摇头,“我抱他回去吧,左右他的房间在我隔壁,也方便些。”
裴景窝在男人怀里,这位君子先生似乎从未这样抱过别人,并不舒服,手臂有些勒人,但他心里却萦上不散的欣喜,这让他不由暗叹。
……他似乎对他的君子先生起了别的心思。
分明只是想留在这人身边,却被这人的温柔俘获。这要让那些星际的人知道,岂不是一场笑话?
裴家人也会爱人?
真是一场笑话了!
第10章 套路
裴景被人轻放在床上,卸冠宽袍,去鞋脱袜,被子的厚重感随之而来,放轻的脚步缓缓离去,门轻轻合上,裴景睁开眼睛,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抚上了自己的额头,那人特有的熏香余韵悠长,长袖方才不经意扫过这里,似乎还留存着特殊的触感。
他无声轻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这里很安全,不用警戒,可以好好睡一觉。
他便难得在这份余香中陷入安眠,黑暗无垠带着些暖,却很快冷了下来,些微的光点传来,眼前似乎又亮了起来,好像是白天刺眼的阳光,又好像是黑夜里唯一取暖的火苗,尖锐的刺啦声和浓重狠戾的狼吼声传来,鼻尖仿佛萦上血腥味。
裴景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自己葬身狼吻,见那无数双发着绿光的眼睛看来,手脚都僵硬到了极致,完全想不出平时敏锐的战斗技巧,他猛地回头,惶惑恐惧地往前跑着,身体被密林划伤,眼前又出现了一片飞行器的残骸,四处都是发着电光的火花,他却莫名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他看见了裴晟,他的哥哥,那人清贵地笑着,走到自己面前,然后推了一把,身后追来的狼群随之把他的身体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