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恭敬回答，“一直在正厅，与曹仁将军一同品茶。”
“品茶？”曹操诧异挑眉，冲荀彧一笑，“文若不知，我这个弟弟素不喜茶，不知这次怎么就肯上茶了？你我快去看看罢！”
他们相携到正厅，入眼所见便是裴景十分没形象地盘腿坐着，嘴里吃着上好的葡萄，笑得像只狐狸，曹仁一身布衣坐在一旁，眼神晶亮，十分殷切地询问着什么。
“都在谈什么？啊？”曹操笑得开怀，“让我也听听？”
裴景抬眸，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文若！”他乖觉地把葡萄放回盘里擦净手，迅速起身整了整衣袍，然后才冲曹操行礼，“曹公！”
荀彧嗔他一眼，无奈摇了摇头。
他这一套动作看得曹仁一愣一愣的，毕竟刚才这位简直可以称得上混蛋，知道自己的名字之后就说了三句话，就说了一套更好的铠甲制法，然后就故意提好几个战术吊着人不开口，要茶他便上好茶，这人嫌不香，要葡萄，他便忍着被小侄子曹子桓烦的风险给他拿来，这才开尊口回答。
……这怎么一见荀彧就这么乖了？
曹仁有些幻灭。
曹操不知道自家弟弟在想什么，他刚才被荀彧一提，这才开始慎重对待这个小隐士，他热情地拉住裴景的手腕，“元琢方才在与子孝说什么？”
裴景笑得腼腆，“一些小事，并不重要。”
……小事？
曹仁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听他道，“比起这个，曹公和文若谈得如何？”
曹操十分畅快，“文若不愧王佐之才！真乃吾之子房也！”他拉着裴景的手腕，兴致勃勃道，“文若与元琢初来东郡，想必也没有地方住，不妨就先住在我府上，来日我为文若买一座府邸！”
荀彧颔首，“恭敬不如从命！”
曹仁眼见着自己大哥就要错过裴景这个怪胎，立刻道，“大哥，别忘了裴公子啊！”
曹操一顿，更是惊奇。
裴景却轻轻笑了，“那倒不必劳烦，我乐意和文若一起住，只要文若不嫌弃我。”
他们和谐的吃了一顿饭，曹操送他们离开正厅去了各自的房间。
曹仁终于等到他们离开，那两人的背影才消失在转角，他便立刻迫不及待道，“大哥，这裴元琢也非等闲之辈，你可不要怠慢了他呀！他对你的大业绝对有大用处啊！”
曹操更是奇怪，“荀彧也说这裴景是个人物，你也说他非等闲之辈，嗯，你方才都与那个裴元琢谈了些什么？”
曹仁立刻把刚才跟裴景的对话都说了一遍，然后道，“铠甲、战马、排兵布阵，他都提了更好的安排，更有甚者，我甚至觉得，他还有所保留！而且他对这些贵重东西也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格外清高。”
曹操嗯了两声，垂眸把手揣进了袖子，笑了两声，“不必担心，他会留下的。”
曹仁急得不行，“可是大哥，你方才是真真的怠慢了他呀！”
“嗯？”曹操挥了挥袖子，“不妨，只要荀彧在我这，他就会留下！今天的怠慢，日后可以补回来！”
曹仁不解地睁着眼睛，“为何？”
曹操眯着眼，“你还记得方才他自报家门时说了什么吗？”他侧眸，见曹仁摇头，便道，“‘素闻曹公美名，也信文若眼光，故而跟来。’随后，又主动让我与荀彧深谈，刚才我与荀彧一起进门时，他也是先叫的‘文若’，你提议给他买府邸的时候又说愿意与荀彧一起住，可见他其实并不愿意为我效力，只是想跟着荀文若。”
“而且，刚才你跟他说话，他对你的态度更像是逗你玩一样。”他起身，拍了拍曹仁的肩，“傻小子还挺高兴？”
曹仁难以理解又迷惑地歪了头，手指着自己，“他……逗我玩？”他憋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怎么就……不是大哥，你没发现他在荀彧面前格外不同吗？”
“管他为什么呢？”曹操一笑，“反正他留下不就得了！要是他愿意逗你玩能说点有用的，你就给他逗逗！”他再次拍了拍自家兄弟，畅快地笑着出了正厅。
曹仁瘪嘴偏头，胸膛中翻滚着异常复杂的情绪，半晌狠狠跺脚锤手，“哎呀！”
“元琢方才都与曹仁将军说了什么？”荀彧递给少年一卷竹简，不解询问。
“真的没什么。”裴景接过竹简，看见上面的诗经两字微微皱了眉，“明天为什么还是诗经？”
荀彧无奈，“子曰：‘不学诗，无以言。’”
裴景还能说什么，只好乖乖的点头。
翌日，裴景乖乖跟着荀彧进学，摇头晃脑地背着，背了上句忘下句，荀彧拿着竹简拍了拍手心，“元琢是不想背吧？”
裴景露出八颗牙齿，歪头牵着他的广袖晃着，“文若……”
“没得商量！好好背诵！”荀彧严格地看着他，眼神正直极了，裴景瘪嘴，刚打算说什么就听见一阵豪迈的笑声，曹操从荀彧身后而来，顺势牵住文若的手，“都说元琢有才，怎么背个诗经都这样？”
裴景很快正经下来，拱袖行礼，然后再次牵住了荀彧的袖子，面色不变，“这些圣贤名篇，景自然要学，不过向文若撒个娇，想看文若的纵容而已。”
荀彧幽幽叹了口气。
曹操被他光明正大的承认噎了一下，不明白一个已经加冠的男人为什么能面不改色说出什么撒娇之类的话，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我有三个儿子，长子曹昂到了进学的年纪，如果元琢不嫌弃，不妨跟他们一起。”
裴景面无表情，“我嫌……”他侧眸，见荀彧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立刻闭上嘴，然后默默改口，“我是说我愿意，多谢曹公了。”
荀彧满意地点了点头。
曹操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裴景沉默地跪坐在案桌后，匪夷所思地盯着正在讲授《大学》的老师，视线依次划过两个小家伙，曹昂哪怕是最大的一个，也才十岁而已，而曹丕甚至才五岁，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曹老板就算是想跟文若谈话，也不至于把自己扔在这小孩子身边吧？
还故意笑了一下！是在嘲笑他吗？
等等……
他无声笑了一下，曹老板那个笑看起来可不简单啊！他是想试探自己？是啊，曹操也算出身不错，怎么会无礼地嘲笑他人？这位是想看看文若对自己的影响力，以确定可以掌握的程度吗？
好吧！裴景瘪嘴，也不是不能忍，权当为了文若吧……
“裴公子？”老师的声音传来，“请问我刚才说了什么？”
曹昂和他身边的小团子曹丕随即转过头来看着他。
“……”
裴景面无表情。
他收回刚才那个想法！这不能忍！
第6章 曹昂
裴景蔫蔫地盘腿坐着，手里的葡萄都不能让他开心起来，他瘪着嘴听着身边的曹昂不间断的话，十分憋屈。
难怪这小子死得早！他不无恶意地想着，爱看热闹又爱教训人，教训自己跟教训他身边那个团子似的，还给葡萄？！这是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吗？！
裴景眯起眼睛，视线划过这小孩的脖子，猛地起身拔出头上的玉簪干脆利落地插进了小孩的脖子，温热的血液喷溅到他脸上，痛快极了！
……好吧，他就想想。
曹昂很认真地继续，“裴公子不要灰心，下一次好好听课便是，若你不懂，我可以向你讲解！”
裴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曹操那个奸雄是怎么教出这么一个小天使的！他被念叨烦了，把手里的葡萄给了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的曹丕，然后抬手按住了这只小天使的头，“大公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曹昂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怎么就跳到这个话题了。
曹丕在一边很认真地吃着葡萄，闻言眼睛亮了亮。
嗯……裴景忍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面无表情毫无平仄道，“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讲的什么故事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
曹昂茫然地看着他，曹丕噗嗤噗嗤笑了出来。
裴景莫名被逗笑了，又觉得这两个孩子也还蛮可爱的，于是开口道，“大公子可知何谓君？何为王？”
曹昂一顿，尽力回答，“君者，父也，天子也，是一切的准则，不容违抗。王者，君之下，君之臣，民之主，天皇贵胄，身份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