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都不在乎!裴景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他一点都不在乎!既然那人不在乎,他在乎这些干什么?
你看,到现在人都还没回来。
裴景闭了眼睛靠在树上,猛地锤了树一拳,看着略微泛红的手掌皱了眉,啧,真是娇贵!
另一边,曹操皱着眉地搓了搓手,走到荀彧身边安抚,“文若,如今天色将晚,深秋夜凉,你我不妨去你府上等,也好等士兵的消息,又或许元琢就自己回去了呢?”
众人殷殷看来,荀彧只好点头。一路上大家都在安抚荀彧,慢慢到达荀府大门,郭嘉沉思着裴景可能会做的选择,毕竟他家主公的忧虑不无到底,他抬头打算看看星辰,却直直地看见了靠在树上居高临下打量他们的裴景。
郭嘉:……
他扯了扯荀彧的袖子,“文若,你家小友在那!”众人随之看去,都松了一口气,他转头,正对上裴景黑漆漆毫无情绪的眼瞳,难得被吓到,默默地移到了荀彧身后。
看见裴景的那一瞬间,荀彧觉得那颗心好像又落到了肚子里,随之而来的是浓烈的后怕和慌张,他控制不住地向前迈了一步,小心轻唤,“元琢?”少年面无表情,或许是因为居高临下的关系,他竟然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来自高位者的睥睨。
“元琢,下来,我们回府好吗?”
裴景移开了眼睛,完全没有下树的打算。
“元琢……”荀彧无力地垂下了手,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倾吐不出,又退不下去,他半晌只道,“你要走吗?”
曹操紧张起来,手不由得伸向自己的佩剑。
裴景却笑了,他垂眸看着那人的眼睛,“怎么?你担心我投袁绍,对曹公不利?真要是那样的话,趁现在一箭穿心还来得及,”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最好把那份感情一并杀死!”
荀彧难以置信,“元琢怎会这样想?”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裴景偏头,“这才是我的正常思维,人生在世,全都是利益纠葛。你是我唯一全心信任的人,可是……”他轻笑,“你现在大概觉得我很蠢?又或者恶心?”
“没有!”荀彧心痛道。
“无所谓了。”裴景看着他,“你知道吗?我讨厌我对你的感情!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冷静、理智、思维缜密,遇见你之后,我多次失态,甚至丢了心,一切好像都混乱无序了起来,我的情绪、我的理智全部被你搅乱……而你仍然可以这样清醒。”
“我讨厌你!”他道,“如果你不能回馈我同样的东西,荀彧,那我也不需要你!我自己也活得下去!”
“元琢……”
“我明天就离开,不会再烦你了。”
荀彧心痛又心急,无可奈何又焦灼无措,偏偏又顾虑身后众人说不出话来。
郭嘉深吸一口气,从好友背后转出来,无可奈何道,“元琢误会了,文若也心悦你!方才没找见你,他都快急死了!我可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
曹操和在场其他谋士不由一僵,又幽幽叹气,虽然……但是……好吧,原来是小两口吵架!早说嘛!荀攸面色无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裴景一顿,不禁看向他,又看向他身边的荀彧,见君子先生眼里是全然的肯定,心不由一跳,嗓子发干,“他说什么?”
荀彧立刻回答,“他说的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裴景追问。
荀彧深吸一口气,顾不得当众剖白心意的尴尬和羞涩,“……我心悦你。”
裴景抿唇,“什么时候?”
“……我等回到许昌城当晚。”
眼见裴景还是一副不敢信的样子,荀攸叹了口气,为了自家叔父的幸福开口道,“元琢,确实如此,翌日叔父就对我承认了。”
裴景轻轻眨了眨眼睛,胸腔里都是莫名其妙的情绪,好像一窝蜂把他三百年没有赋予过别人的真情炸了出来。
眼见他身上的冷漠消失,众人都松了口气,曹操摆了摆手,“好了都散了!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别在这看热闹了!明天还要去处理蝗灾呢,正好试试元琢的办法有没有用!”
郭嘉和荀攸对视一眼,各自摇头离开。
他们都散去,只有荀彧还站在树下,一旁的大门口站着一个执灯的家丁,没有主公同僚在侧,荀彧眼里的爱慕也没再掩饰,他伸出手,“元琢,回家了!”
裴景坐直,抬手轻轻按住树干,“你……”
他说不出来话了,昏黄灯光下,他的君子先生眉眼温柔要带他回家,他默默从树上滑了下来,小心带着试探靠近,垂眸看着那只伸出的手,“你会把它收回去吗?”他抬眸,“爱是很锋利的武器,你随时都能伤害我。”
荀彧看着他,勾出一个笑,包容又诚恳,坚定又温柔,一字一顿仿佛承诺,“不会!”
裴景缓缓抬起手,小心谨慎地停了半晌,还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不信,但我愿意赌一次。如果你再把我扔掉……”
荀彧心疼一叹,为他暖着手,“我不会!元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好了,我们回府吧,秋夜寒凉,你又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小心生病。”
裴景看他一会,默默扑到了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低声撒娇,“文若抱~”
荀彧无奈偏头,弯腰把人抱了起来,回到他们的主卧,把人轻轻放在床上,半晌洗漱熄灯,一个略略冰凉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贴过来,钻进了他的臂弯,他轻轻勾起唇角,拍了拍缩成一团的少年。
晚安,元琢!
第23章 云雨
翌日裴景醒来的时候,某位君子先生已经不见了,他默默掀开被子披衣,瞥见床头的竹简,拿来一看,见上面叮嘱一大堆的话,什么【勿忘披衣束冠】【宿醉伤人,醒酒汤已备好】,脸色有些泛红,眼角翘起隐秘的欣喜,下床快速找到一个盒子,小心把竹简放了进去。
他穿好衣服,乖乖喝下醒酒汤,然后叫来侍从为自己束冠,慢悠悠地骑了匹马往州府而去,一路上见士兵拢着一大袋一大袋的东西,他嘴角不禁翘起一抹恶劣的笑意,现在累算什么,一会你们还要吃呢!
许褚正指挥着士兵搬运,一转头就看见冷淡中带着恶劣的裴景,想起今早得到的最新消息,默默咽了咽口水,抬手打招呼,“元琢,你怎么出来了?”
裴景偏头,“刚睡醒。”
许褚一顿,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了两声,尴尬地笑了笑,“哈……那个,我先走了,还得把这些运到军营呢!”
裴景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一众谋臣正苦恼地看着动来动去的袋子,彼此对视之时均可见眼底的艰难,莫非……真的要吃?!
裴景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他们那副为难的样子,不带感情地笑了笑,“饥荒尚食人,岂能不食蝗。要饿死的时候,什么都吃得下去。”
众人看来,见他那副冷淡模样都不太敢反驳,唯有郭嘉笑着调笑,“元琢吃过?”
“快死的时候吃过。”裴景轻描淡写地回答,垂眸看着那个袋子,“蝗虫含毒,但炸烤熟透也还好,总有难民愿意吃的。”
郭嘉一怔,片刻轻叹,“毕竟现在鸡鸭颇少,想从百姓手里买走这些家禽可不容易。”
裴景轻轻一笑,“又或许反抗即杀,强买强卖?”
“元琢!”荀彧进了门就听到这么几句,不由轻唤,见少年转过身来,神情带了些小心和隐着的欣喜,颇为冷淡,一时怔愣,无奈一叹,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还说午膳回去陪你,怎么就来了?”
裴景微微低头,“醒了来看看。”
众人不由看房梁看地板,默默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荀彧心疼极了,少年从来娇软可爱,见了他就会扑过来撒娇,如今却这般谨慎清冷……这天下对元琢总是无情,他又何尝没有伤害到元琢。他轻轻拢住少年微凉的手,“元琢的办法很有用,蝗灾已降了不少,你不用亲自来看的。”
裴景低声嗯了一声,并未多言,随后就沉默地跟着荀彧处理公务,临近午膳时分相携回府,仍是不发一言。
荀彧有些坐立不安,伸手握住少年的手,“元琢,你……”
裴景抬眼看他,“我总觉得很不真实。”
“什么?”荀彧不解。
裴景看着他,“真的会有人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