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离开,背影看起来落寞极了,垂着的眼睛里却藏了些愉悦,初初动心,不过是一场幻象,一戳就破,一个男人对另一个人意动的时候多不胜数,总不一定能走到最后,但要是觉得那人可怜,恨不得像对待玉玺一样小心看护,那才算是十拿九稳!
事关真心,总要格外慎重。
裴景嘴角些微的笑意彻底湮灭,他不想再心碎一次。想到这里,他脚步不由一顿,再次头疼欲裂,前所未有的痛感传来,他的脸色苍白了些许,抬手按住了头。
再?
他从未对他人付出过真心,哪里来的“再”?
裴景死死地按着头,皱眉缓缓往房间而去,他一定忽略了什么东西……不对,他一定忘记了什么……嗓子里溢出疼痛至极的闷哼,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狠狠地咬住了牙。
裴晟到底都对他做了什么?!
记忆……是记忆!那个混账都删了什么?!
另一边,荀彧心疼又担忧,犹豫片刻果断前往主卧,抬手敲了敲门,“元琢?你睡了吗?”
裴景正死死地把头磕在墙上跟疼痛硬刚着梳理记忆,闻言并不答话,只希望这位君子赶紧离开,他这副模样要是被看见要怎么解释!
但他把自己在荀彧心里的形象塑造的太脆弱了。才华惊世、武艺超群,可抵千军万马,但却害怕抛弃——根本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荀彧担忧地看着隐约透着昏黄灯光的门扉,进怕损了君子德操,退又实在放心不下。
身后的几个侍从就默默地看着他静立在外,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他犹豫良久,还未拿定注意就听里面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痛苦的闷哼,他一顿,破门而入,径直绕进内室,正看见裴景痛的拿头砸墙的样子。荀彧心里一惊,快步走到床边把人揽进怀里,拨开少年的乱发,轻声哄着,又焦灼地提声唤来家仆,让他们去曹府请医师,这个时间曹操应该还没睡,那里的医师是许昌城最好的。
“元琢?”他心疼极了,刚才还好好的,这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裴景按住那只手,用力握紧,心里涌上一股杀意,他平日扮作脆弱常用于迷惑众人,但这真切的脆弱却并不想让任何一人知晓,要不是身边浓烈的香味让他知道身边的人是荀文若,换做任何一个旁人,这会就该断气了。
他喘息着,“不要医师!”
手上传来十成的痛意,可见少年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荀彧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行,医师一定要请!别担心,元琢,曹府治头疾的医师是许昌城最好的,很快就能治好你!我们不要讳疾忌医好吗?”
“我说!”裴景捏着他的手更加用力,额上青筋直露,“不用医师!”
糟了!
他狠狠地皱起眉,似乎方才用力过猛,就算现在放弃回想,头疼的态势也丝毫没有缓解……
眼见他越来越痛苦,荀彧把他揽得更紧了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聊作安抚,“是旧疾吗?多长时间了?”
裴景只是不答话,一手紧紧捏着他的左手,一手死死扯着他的衣襟,咬紧牙关让自己不再发出声音。
很快,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曹操关切的声音,“元琢?怎么好端端的头疼欲裂?莫非是偏头痛?”
身为偏头痛的资深受害者,这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人比曹操更了解头疼欲裂的滋味,所以他对荀彧大半夜急借医师的行为表示一万个理解,更不用说他本来就有意招揽裴景,此刻当然要出现在这里,还可以顺势表示一下他的礼贤下士。
眼见医师已经跪在塌下打开了医药箱,他的首席谋臣还在轻声哄劝着怀里的少年松开手,看见裴景惨白的脸色和额上四溢的冷汗和青筋,哪怕是他,也不由得被这样子惊了一下,有些心悸地咽了咽口水。
……居然能疼成这个样子。
……虽然这样少年的眉目更显浓墨重彩,也别有一番意味,但是……曹操自衬,这份美可真是让人承受不起啊!
荀彧面不改色地抽出自己的左手,白皙一片的手背已经被裴景的大力捏出了青黑,曹操看着都疼,然而这位硬是一声没吭……还是吭了的,毕竟正在快速告知医师裴景的情形。
医师很快下了判断,不管是因为什么头疼,总得先针灸止疼才是,裴景此时把头埋在荀彧怀里,嗅着那能让他安神些许的香气,一只手还死死地拉着荀彧的袖子,闻言抬起发红的眼眶,黑黝黝的眸子狠戾无比,一时间气势惊人,猛地抬腿把医师踹到了一边,“滚开!”
想在他头上动针,做梦呢?!
荀彧分身乏术,被少年箍着脱不开身,见此遥遥向医师致歉,然而医师被裴景那一腿踹的还没缓过神来,好在曹操带的医师不止一个,好歹还是有医师不惧裴景发疯踹人的。
裴景怒,挥手斥退对方,脱口而出,“放肆!谁给你的胆子!”
场面混乱无比,在场众人都被他的气势一震,接着皆是一惊,曹操和荀彧都不由得微微皱了眉。这下意识的话和气势一出,裴景的身份便可见一斑,绝对贵重无比,就算不是王公世族,总也不会是隐士,何况治世武功少年都很精通。
不过显然荀彧完全没有办法在这时候思考这个问题,他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轻哄着少年接受治疗,似乎疼痛轻了一些,裴景轻轻喘息着回答,“不用医师,疼个两天就好了!文若,你让他们走!”
“但是……”
“没有但是!”裴景咬牙缓了缓,“让他们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荀彧也只好向曹操致歉,曹操还在想着裴景的身份,听荀彧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让医师都留在这里,如果裴景改主意愿意治了也好随时过来。
这一晚上就这样鸡飞狗跳地过去了,到天将明时裴景才在疼痛的余韵中睡了过去。
荀彧低头看着把脸埋在自己怀里的少年,轻轻抚过这人滑软的发,轻声询问,“是因为我吗?”他心里涌上愧疚,低头在少年的发上落下一吻,叹息声仿若轻巧的蝴蝶,转瞬即逝。
第17章 发糖
这一晚上还是很热闹的,第二天一早,裴景头疾发作、荀府半夜急请医师的事就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据说疼痛入催,医师还挨了两脚。
这天没有早会,荀攸听到消息就立刻上了马车往那边而去。
就算抛去他叔父心上人这个身份,单说裴景上次不顾自身寻找他叔父,他也应该前去探望,何况这这一晚上,他叔父一定难以入眠,更有甚者一宿未眠!
他请侍从通报,不料对方直接把他请到了荀府主卧,他看了一眼那两人的姿势就无声一叹,遥遥拱手,眼神询问裴景的情况。
荀彧微微摇了摇头,抬了下手,请他先离开,自己则稳稳地坐好,视线温柔而专注,还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复杂。他抚着少年的侧脸,思考着昨夜忽略的情形,元琢……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荀攸端正拱手,刚准备转身,就瞥见他叔父左手上惨烈的青黑,脚步一顿,眼神更加复杂,片刻后,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另一边的曹操也在沉思,他昨晚能那么及时地赶到荀府,是因为他本来想享用吕布的美妾貂蝉……显然裴景要比貂蝉重要,所以他昨晚放下了美人。但是……裴元琢脱口而出放肆,那身气势显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联系到这人的文治武功,真不是那个世家大族走失的小公子?能养出裴景这样的,一定是一个底蕴丰厚的世家,可有名的世家大族中,也没有一个裴姓啊!
哪怕时至初秋,正午的温度也很灼人,荀彧仍然端坐着,稳稳地给怀里的少年当枕头,他如今再也起不了一丝分房睡的想法,虽则这样对元琢不公,难免有些许小人的感觉,但若是能让少年安枕,他便做一次小人又有何妨?
腹中逐渐虚空,饥饿感传来,身侧的侍从轻手轻脚端来了餐食,“主公用些膳食吧,裴公子估计还得睡一会!”
荀彧看向怀里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小心拉开对方揽着自己的手臂。
裴景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并不安稳,荀彧一动他便惊醒,带了些警惕与茫然抬眼看去,确认安全之后微微放松,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